在绿楼那美丽可人的爬墙虎一度又一度地荣枯之后,三年不知不觉过去了。
过完寒假,春风料峭,桃李芳菲。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岳阳天主教堂美国籍大主教阿瑟·赫尔威利先生来到学校,召开了全体教职员工大会,宣布了一项新的任命。
赫尔威利把海华德拉到讲台上,手里拈着一枝刚刚从校园里采撷来的新鲜桃花,很轻松地笑着说:“我们的学校,校长这个职位,已经空缺了很长时间了,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今天,我代表岳阳天主教会任命一位新的校长。”他把开得正艳的粉红色桃花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转身将海华德推前一步:“新校长就是我身边这位漂亮的德国姑娘,大家都熟识的汉娜·海华德小姐!”
一项重要的任命,被大主教轻松地说出来,就像跟大家开了个玩笑一样,又快速又突然。大家都鼓起掌来。
年轻的海华德出任校长,应该说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一方面,教会学校历来不让中国人当校长,已成惯例,而学校的管理层当中,目前只有海华德与荷兰人马约瑟两个外国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劣迹昭著的老马约瑟当校长。另一方面,海华德虽然年轻,但实际上已经在几年里表现出非常的工作能力和很高的道德修养。在任命之前征求大家意见的时候,有老师评价说,年轻的海华德,像一匹老马一样忍辱负重,任劳任怨,却又像一张没有写过字的白纸一样,纯洁无瑕,具备了多方面的优良品质。良好的口碑,促使赫尔威利下了决心。
在不断的掌声中,海华德发表了就职演讲。她的中文演讲简短而又热情洋溢:“尊敬的主教大人,各位亲爱的同仁,今天,我能够荣任校长这个职位,是大家对我的关心和厚爱。我感觉我就像是一棵刚刚种下的小树,得到了充沛的阳光和雨露的滋润。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在未来的教学生涯中,我将竭尽全力,和马约瑟副校长一道,为主教大人和教会经营管理好这所学校,同时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做好服务。自己多吃一点苦,让大家都满意。谢谢大家!”
豆豆最初帮她拟定、修改的演讲稿,字数是这个稿子的十倍。海华德看了之后说:“我们还是少说多做吧。”这让大家都觉得她的讲话很得体。新上任的校长,又那么年轻,讲多了空话反而会令大家不快。况且开会这事儿,是每一个人都不喜欢的,应该是越短越好。
这一天海华德的穿着打扮也非常得体。金色的披肩长发盘了起来,这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平时喜欢素面朝天的她,今天化了些淡妆,站在台上显得比平常更是艳丽了,蓝色的双眸熠熠生辉,令人不由得要想起丽日白云的蓝天和月色辉映下的大海。一套从汉口买来的墨绿色棉套裙,将她的脸蛋、脖子和双手映衬得洁白如玉。
她不仅能讲纯正的中国话,还能讲十分地道的岳阳话了。她跟身边的任何人接触,除了外形以外,光听声音的话,已经没有人不相信她不是岳阳人了。“你”,念成了“嗯”;“我”,念成了“鹅”;“您”,则成了“嗯拉嘎”。
当然海华德当校长,也不是没有不和谐音符的,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当会场里每一个人都在为海华德鼓掌的时候,唯独荷兰人马约瑟神甫公然拂袖而去。会后,老头子在大门外等着赫尔威利,歪斜着一张气得扭曲了的老脸,大幅度地挥动着细长的胳膊,因为极度气愤而声音尖尖地说:“主教先生,我要向您提抗议,强烈抗议!我来岳阳为教会工作几十年,比大主教您还要早得多啊,怎么可以让小女孩子当校长?”
赫尔威利笑着伸手将马约瑟拉到一边去了。两个人在校园内外转悠了一大圈之后,马约瑟的火气才稍稍消了一些。
学校虽然偏居一隅,极小的天地,师生工友总共五百来人,却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当校长的第一周,海华德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一天晚上,正在巡夜的挑水夫赵阿勇发现有个女学生独身一人向河坡下走去。这时候晚自习已经结束,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有些担心,便尾随其后也走下河坡。
正是桃花汛期,满满的湖水涨平了赵阿勇平常汲水的小码头。春寒料峭,月亮被春天的乌云遮得严丝合缝,只有小码头上的风雨灯泛着凄清的光亮。
女学生朝着码头的尽头一步一步走过去,连头都不回一下,木木的样子。赵阿勇想:这女子该不会是来寻短见的吧。他甚至隐约听见了女子的抽泣声……
突然他看见女学生在小码头的尽头,毫不迟疑地朝湖中一跃。
“啊……”赵阿勇吓得禁不住大叫起来。
他的叫声惊动了附近几条渔船上的人,大家都提着马灯来救人。
赵阿勇和渔民金治国跳进了冰冷的春水里。码头下面的水很深,但是跳湖者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在湍急的湖水里一隐一现向下游飘去。二人挥臂奋力追过去,把跳湖者捞上岸来。
赵阿勇用马灯照照跳湖者的脸,知道这女学生是师范二年级的邱惠敏,一个“华容姑儿”。华容人习惯称没结婚的女孩子为姑儿,结了婚的才称姑娘。此刻的她,已经被快速吞入的湖水呛晕了,肚子胀得鼓了起来,像个孕妇一样。
金治国说:“老赵你把她肩上坡去,肩上去水就吐出来了……”
赵阿勇按金治国的建议,把邱惠敏扛到肩膀上,鼓鼓的肚子正好顶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立即就有不少的水从邱惠敏的口里吐出来,顺着赵阿勇的背朝下流。刚刚爬上坡顶,邱惠敏就哇地哭出声来了。
没有发生人命案。可是也把学校很多人吓得要死,海华德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海华德亲自到宿舍里去看她。女孩子这一年十七岁,长相不算丑,个子也不高,唯一的特点是胸脯出奇的大。女孩子的胸前,看上去像挂了两只圆滚滚沉甸甸的篮球,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据海华德观察,中国女子很少有像她这样的。岳阳民间有一种有待于证实的说法:女孩子的****,越是男人摸得勤,就显得越大。因此结了婚的女子,即便没有生小孩,****都比婚前要大得多。而没有结婚的女孩子****过大,地方上普遍认为这个人不正派。当然海华德不相信这个。在德国,没结婚****过大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更是女人健康完美的表现。
然而邱惠敏比其他的学生要调皮很多,胆子也大,海华德是知道的。有一天海华德看见她在食堂里“请筲箕神”,因为好奇,她也混在人群里看了一阵。只见她把食堂里一筲箕已经淘洗干净准备下锅的白米摆到饭桌上,让另一个女孩子在指缝里夹一根筷子,把手伸到米上面,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很快那女孩子的手,就在米上面不自觉地晃动起来,手中的筷子在米上面写着什么,一会儿大家便哄堂大笑起来。原来,筷子写在米上的字,是“周震东”,这是豆豆的大名。意思是被请来的筲箕神告诉大家:那个写字的女孩子,心中暗恋的对象是豆豆。
看了邱惠敏装模作样的“请筲箕神”,海华德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不用说,这自然是邱惠敏一手导演的闹剧。她觉得这个邱惠敏有点野,她觉得学校里不宜玩这种涉及男女之情的游戏。女孩子们发现海华德在场便一哄而散了。可是长得很俊很潇洒的豆豆,成为学校里一些女孩子暗恋的对象,看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让她瞬间有了些不愉快的感觉。
此刻,邱惠敏似乎一直在哭泣,独自一个人仰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眼睛下面。看见海华德进门来后,哭得更起劲了,两只眼睛肿得泡泡的,仿佛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似的。同宿舍的五六个女孩子,也没有哪个愿意搭理她,跟校长打过招呼之后都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海华德心里想,这事一定有些蹊跷:一个人要自杀了,旁边的人居然都那么淡定,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她对邱惠敏说:“邱同学,你能起床吗?你要是能起床,就跟我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下,咱们好好谈谈。”
女孩子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掀开被子,动作缓慢地把衣服穿上。穿衣服的时候,海华德发现,女孩子发育得相当好,除了胸部高耸以外,身体也很健硕。还在读书的学生妹,看上去像个成熟的妇人。
师生俩一前一后相跟着走出宿舍,无声地走过高树下的林荫小道,走进绿楼。
可是在海华德办公室坐了半晌,邱惠敏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反复念叨一句话:“唉,心里不舒服,死了算哒……”
海华德问她:“为什么不舒服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只当我是你的姐姐吧。”
“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想死!”
海华德一下没辙了。她了解一点邱惠敏的履历:出身于小商人家庭,父亲在华容县注滋口镇上开一家小杂货铺,有两个姐姐三个弟弟。本来家里经济状况还勉强过得去。这两年,日货大举入侵华夏,邱家铺子的经营变得十分的惨淡,她就不能再保持富家小姐的身份了,她甚至提出过退学回家帮着家人做生意,或者出嫁,以减轻家庭负担。学校给了她一笔助学金之后,她又勉强留下来了。
她现在是本校师范二年级的学生,性格比较内向。
海华德捺着性子,反复追问,邱惠敏反正是撬口不开,什么都不说,搞得海华德心里火冒冒的又拿她没办法。海华德只好把她送回宿舍。
回来的路上,海华德想,女孩子,一般来说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跟感情问题必定紧密相关……她突然想到,怎么不把邱惠敏的同学找来问问呢?
不到十分钟,一个令人震惊的新闻就被邱惠敏的同学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抖落出来——
同学们发现,不大招人待见的邱惠敏,有事没事总爱往福音堂跑。她们还发现,她去那里的时间,全部都是教堂里没人的时候。会不会是去做密室忏悔呢?
同学们为此特意都留了个心,时不时会有一两个人尾随邱惠敏去探个究竟。久而久之,大家就看出了端倪:邱惠敏跟年纪做她爷爷还有富余的马约瑟神甫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两个人确实是进入了忏悔的密室,可是在上帝的殿堂里面,他们所做的是男女苟且之事。从木质板壁后面传出来的窸窸窣窣、稀里哗啦的声响和粗重的喘息与呻吟,让尾随的同学大惊失色。有个胆子大一点的女孩子告诉海华德:“我亲眼从壁缝里看见,两个人都把衣服脱得光光的一根纱都不剩,马校长抱着邱惠敏的两个****亲了好久好久,就像小毛毛吃奶一样,真不要脸……”
邱惠敏从老头子那里获得一些食物、用品和现金,老头子得到的却是一个中国少女的青春肉体,还有中国女人最宝贵的贞操。
海华德怒火中烧,马约瑟的无耻令她愤恨,一个丧失了精神家园的寄生虫。更让她气愤的是邱惠敏的卑贱。她即刻将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史无前例地破口大骂起来:“邱惠敏哪邱惠敏,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怎么生得这样贱呢?你父母生养你没有教过你呀?我问你,你是缺吃的呢还是缺穿的,你要是这样子,那你不如到街河口南岳坡去混!我说邱惠敏,这样子,你确实不如死了算哒!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家伙,我问你,福音堂是什么地方?圣母岂可玷污?你知道不知道呀邱惠敏?”
她虽然痛心疾首,但很快意识到自己骂得有点过头,简直就像个狂野的泼妇在骂大街,声音大得估计整个学校都能听到。可是想想这事又特别气愤,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居然跟一个爷爷辈的老家伙不伦,而且还发生在一所教会学校。这事要传出去,学校就别想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