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虹见寒生又陷入了深思,知其仍是放心不下卿儿,遂岔开话题问向老门人道:“适才听你所言,这丘泽谷主乃是慕容先生,莫非他不在这殿中?”
老门人叹息道:“唉,算来慕容谷主已避世有一百年了!”
“什么?避世了百年?难道也是因那‘神祭之战’而闭关吗?”青虹问道。
门人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准确来说,他的人和心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随着老谷主而去了。”
“想来此人定是重情重义之人。”青虹叹道。
老门人点头道:“重情重义,本就是他最大的优点,却也是致命的缺点。慕容谷主是百里老谷主从小养大的孤儿,二人情同父子。百里老谷主更是对他疼爱有加,悉心培养,对其倾注的心血甚至远远超过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慕容谷主亦不负老谷主所望,以其惊人的天赋和勤奋,赢得妖族万年奇才之名。可是……可是自从一百年前,老谷主离奇而死之后,慕容谷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意志消沉,不闻世事……”
老门人说着说着,不禁暗自垂泪,也许是因为这青神殿真的冷清了太久,他今日的话似乎特别的多。
寒生最是见不得伤感,轻声劝道:“老伯不要太过悲伤了,我想也许是老谷主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毕竟,那还是父子之情!”
说到此处,寒生心中割然一疼,他与左叔叔又何尝不是父子之情。
青虹慨然道:“如此说来,难怪这青神殿会如今日之冷清了,没想到已过百年,慕容谷主却依然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老门人不住的轻摇着头,黯然无语,似有千言在心,口却难开。
他接着又道:“这百年来,慕容谷主却曾回过一次丘泽。而也正是自那次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丘泽也从那时开始,一落千丈,终究没落到了今日之境。”
“为何?”寒生和青虹的眼中都充满了不解。
老门人忍了忍心中悲痛,颤声说道:“我记得那是一个凄冷的雨夜,当我打开这扇大门,一道长长的闪电之中,我看到了一个血人,一个独臂的血人,僵直地倒进了青神殿。”
“他是慕容谷主?”寒生和青虹几乎同时惊问。
老门人点了点头道:“真不知他是遇到了怎样一场恶战,又是怎样的毅力让他得以活着回来,左臂断残之下竟还带回了一个幼孩。”
“那个……幼孩是男……是女?唤作……何名?”寒生的声音和身体此刻都颤抖着。
“她就是卿儿!”老门人闷声道。
“咔……”
刹那间,寒生的脑中一道惊雷乍响。
他强制着怒火,压声问道:“那慕容谷主现在何处?”
“唉,十一年前他伤好之后,托付了卿儿就又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老门人忧然道。
“明日神祭之战既是妖仙岛盛事,娲皇宫必当会亲往主持,我想作为丘泽之主他定然不会置之不理。”青虹暗拉了拉寒生颤动的手臂,沉声问道。
“唉!”老门人深深叹了口气,停顿了许久,“两位莫非不知,自从妖皇大人仙逝,娲皇宫早已荒废了多年。明日的盛事早已变成我丘泽与天狼谷争夺妖皇之位的生死之战。”
“天狼谷?”青虹一怔,方才从百里陌的口中亦曾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令她更加震惊的是妖皇竟已仙逝,娲皇宫亦荒废多年。
“既然如此,那慕容谷主就更应该出现。”寒生顿声说道。
“未必,未必。”老门人摇了摇头,又道:“慕容谷主生性仁慈重情,他又岂会为了妖皇之位而同族相残呢!更何况,他始终秉承老谷主的遗志……”
“老谷主的遗志?”寒生问道。
“我妖族退居妖仙岛,已历万年,虽偏于一隅,但此地远离中土,远离纷争,倒也清净安乐。然而,以天狼谷为首的各大妖族支脉则素有重夺故土之心。”
“你是说东海之滨?”青虹沉声问道,她自是记得鬼王曾言无稽山地界乃是古战之地,妖族故土。
“除了东海之滨,还有北海的寒冰幽境,曾经都是我古妖灵族的生息之地。只因上古一战,古巫族与轩辕族合力夹击我妖族与炎族,最终炎族覆灭于两界山,我妖族亦是且战且退,死伤大半……唉,不说这些了,实在太过久远了。”
寒生心中翻腾不宁,至此他才明白当日妖族神殿石壁之上所记载的原是这段历史,不知不觉中,他方才的怒火早已去了大半,倒是渐渐有些悲怜起炎族与妖族。
“难怪妖族复起之心不灭,而且也不应该灭。”青虹冷声道。
“姑娘所言恐怕亦是天狼谷所想吧!可姑娘岂不闻冤冤相报何时方休,又岂不闻退一步海阔天空。”老门人淡淡一笑道。
“哼,退,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青虹心中暗道,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看来,百里老谷主以及现在的慕容谷主亦是跟你一样的想法。”青虹淡然说道。
老门人又是一笑,道:“我一介老朽,不懂得许多,我只知道眼下我妖族安居乐业,祥和安宁,这种平淡的日子却是比什么都强。多年来,如若没有百里老谷主和慕容谷主的坚持和力争,只怕我妖族早已是刀兵再起,生灵涂炭。”
寒生的心里不住的点着头,他没有想到老门人的话竟无一不说到了他的心里。
“既如此,难怪你说明日慕容谷主也许不会出现。”青虹又道。
老门人摇了摇头,目色倏地变得忧悰,只轻声道:“老朽倒是希望他不要回来,否则百里少爷……”
“辰叔,你的话太多了!”
青神殿外一个白影忽落,一道劲风直灌入殿门。
“奥,是百……百里少爷,老朽我……”老门人一时惊慌失色,自知方才多言。
寒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急问卿儿之况。
百里陌似看非看地瞥了寒生一眼,淡淡道:“她明日自会回来。”
“什么?你怎能如此肯定?若是明日天狼谷以她……”寒生的心几乎已提到了嗓子眼。
“我说过了,信不信随你!”百里陌面露一丝不悦,说罢便离开了大殿。
当寒生追出再欲问话之时,他早已飞身而去,如风般不见踪影。
“算了,寒生,你不要太过担心,他既然这么说,想必卿儿定无危险,只待明日再说。”青虹急忙拉住寒生,轻声说道。
寒生无奈,也只好随着青虹又回到了青神殿。
“唉,说了这么久,也没有给二位备上茶水,老朽真是老糊涂了,这天也已过晌午了,两位在此稍事休息,老朽这就去准备饭食。”老门人说着就退了出去。
“哦,有劳了!”青虹急忙拱手相送。
寒生坐在椅子上,依旧静默无语,但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
午后的丘泽,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直到夜色渐沉之时,雨声方止。
天空如玉般清净,万里无云,一轮皓月挂在苍穹,明亮的竟有些刺目。
山林深处,万籁静寂,古墓阴森。
“你果然还是来了!”
黑色石碑前,一个灰衣男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脸一如他的衣服,死一般的灰暗。谁也不知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来了如何,不来又如何?”百里陌的声音如刀般的冷。
“我不会再踏出这片山林,我的余生都会在这里陪着师傅。”灰衣男人平生说道。
百里陌轻哼一声,冷言道:“你错了,我今夜来就是要告诉你,明日你最好不要出现。”
灰衣人脸色一动,他自是没有想到百里陌竟会口出此言。
“哼,看来你是长大了,只是不知你是否真的可以独挡一面!”灰衣人的语气倏地变得有些生硬,继而缓缓转过了身,目光死死地凝视着百里陌。
百里陌手指暗施劲力,风灵妖刀“铮”地飞弹出鞘,他瞬而接住,刀尖直指灰衣人。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哼,好,我倒想看看你的‘九灵灭世’是否能够配的起风灵之名。”
百里陌面容如冰,双目射出寒光:“那就亮出你的风影妖刀。”
“我慕容千雪焉能用师傅所传来与你相对。”说间,慕容千雪掌心微动,一把陈旧不堪的仙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落在他的手中。
百里陌冷冷一笑,道:“哼,‘千雪功法’!我亦早想领教你的那招‘千雪飞绝’……”
百里陌话未落地,已然瞬间解放了近四成妖力,刹那,山林之中疾风奔驰,妖气纵横。
“轰……”百里陌一刀奋力击出,风灵妖刀所指之处,草木尽折,砂石纷飞。
慕容千雪淡然一笑,剑身轻掠间白光绽放,方才还陈旧不堪的仙剑倏而变得莹润如冰,寒光凛凛。
眼见百里陌刀风已至,慕容千雪暗运真气,持剑挡在身前。那飓风般的刀力刹那一分为二,向他的两侧极速分开。
然而,慕容千雪的面容却并不轻松,手中的剑亦在激烈的震颤着。
突然间,他运足一道强大真气,直灌入剑身,刹那,仙剑周身白气辉腾,寒冰凝结,随着他的一剑横扫而出,那凝结的寒冰瞬而变作无数锋利的冰刃爆射而出。
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风灵刀风之势瞬间被卸去大半,而那冰刃亦簌簌坠落。
须臾,树静风止,尘埃落定。
“哼,你果然还是不愿释解妖力吗?”百里陌竟似有些不屑道。
“没有那个必要。如此,你自可毫无保留的使出‘九灵灭世’。”慕容千雪冷声道。
百里陌无复再言,而那极速提升的妖力已然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以其目空一切的性格,他怎能忍受对手这般的轻视,虽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曾是他最亲近的兄长。
百里陌所释放的妖力还在继续地增强,身体也一分为九,九个分身同时释出的妖力比方才何止大了十数倍。
须臾间,九把风灵妖刀已高高举起,无边的妖气掩盖了整片天空,山林变的昏暗无光。
慕容千雪目光一愕,他没有想到这百年时间内,百里陌的实力竟已提升到了此等境界。
然而,惊愕之余,他的眼色却又忽而暗沉了下来。他抬首望了一眼那弥天的黑色妖气,不禁默然一叹,心如刀割。
而这时,百里陌的“九灵灭世”已然击出,九股刀风混作一道,刹那间恍如杀神下凡,雷霆临世,直向慕容千雪打来。
慕容千雪的脸一阵抽动,本已意志消沉的面容此刻竟有多了几分忧伤。他霍地丢掉了手中剑,凝神之间,真气瞬即大盛,以他为中心三丈之内顿然冰雪飞凌。
他的面前,一根根巨大的冰牙拔地而起,交错而生。
“嘭嘭嘭……”
九灵刀风所至,冰牙应声迸碎,但它的力道也便减弱一分。
直到最后一根冰牙拦腰飞断,慕容千雪竟仍是被那残余之力震出一丈开外。
“慕容千雪,你……”
百里陌的双目似能喷出愤怒之火,一如他手中的风灵妖刀,狂啸不定。
慕容千雪道:“以你现在的功力,我的千雪飞绝只怕也未必赢得了你。只是……”
“只是什么?”百里陌冷冷问。
“只是你的‘九灵灭世’本可以更强的!”慕容千雪慨然道。
“你是说我的‘九灵灭世’比不上你的?如此我们何不来一场真正对决!”百里陌忿然道。
“普天之下,万千功法,凡以愤怒和欲望所催动的,终都不能发挥其最强战力,唯有‘情’……”
“住口!”百里陌一声怒喝,“我已听够你的说教了。时至今日,你慕容千雪还有何面目再言‘情’字?当年,你执意离开妖仙岛,宁死也要留在寒冰幽境之时,可有顾及家父养育之情。若不是为了……为了让你回心转意,家父又岂会自断手臂,又岂会……遭人刺杀身亡!你这个不忠不义之人,何谈‘情’字!”
“你说得对,说得对,是我对不起师傅,时至今日我仍是找不到那个凶手,我有愧于师傅在天之灵……”慕容千雪面容极度抽痛,突而跪在了百里青的坟前。
百里陌亦缓步走到坟前,凝望着眼前的黑色墓碑,沉默了许久。
“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明日一战,将由我百里家族统领丘泽,你已没有必要出现。”百里陌说罢,转身就欲离去。
“好,既然你执意逆师傅他老人家遗志而行,我也不再拦你。我只想问你一句,如若你真的夺得妖皇之位,又将何为?”慕容千雪道。
“当然是奉我百里一族为妖族正统,带领妖仙岛收复故土,一统九洲之域。”百里陌沉声说道。
慕容千雪淡然一叹:“既如此,我丘泽与天狼谷又有何分别。”
“哼,天狼谷……”百里陌的眼中闪过一缕不屑,随即转身而去。
眼见百里陌已然走远,慕容千雪不觉仰天长叹:“师傅,我究竟该怎么作?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