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命途多舛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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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楚已经离开了,她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面的火被笼得很好,啪啪的窜着火苗。
清河觉得有些热,便脱下了最外面的衣物,将房间里的东西收了收发了会儿呆后准备睡,但一躺下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直发慌。她自己也说不上什么感受,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辗转到半夜里实在是睡不着,起身拿着书看了两页,也静不下心便随手扔到一旁。清一住得远,况且她也病着,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她。正犹豫间突然想到自己将一个人给遗忘了。那便是在她们手中救回来的容纪,最后一次见那孩子她还恍恍惚惚的,不知如今怎样。
正好她住的院子离自己的房间也近,清河了无睡意便起身穿了衣服,想去跟那孩子挤一挤。
出了门,风很大,吹在脸上刺啦啦的疼,她手里提着个灯笼,动作不敢太大,怕风将火吹熄了,月黑风高夜,万家灯火灭,被鬼吃了还能叫一声,要是被刺客结果了,那真的是悄然无息的被结果,泡都不带冒个的。
平时不大爱到处走动,今夜来看,这个房子还是有些大的,本以为同她日日打闹的那几个小厮的住处算是最偏僻的了,但如今一看,这府中别有一番洞天啊。走到一个交叉路口,夜色虽然不太黑,地上还有雪闪闪的发着亮,但她还是忘记路怎么走了。
想着容纪住的院子很偏僻,怕是平时没有多少人出入,她便选了一条看起来脚印较少的小路,最开始走着还有几分熟悉,但越往里面走越觉得不对劲,两旁的草随着距离的深入慢慢的也越来越深,这里的草似乎不怕秋风冬雪,艳艳的泛着水光,皮光油亮的,要是在平时看来应该是十分可爱的,但在月色下黑夜中雪堆里,确实极其怪异。一股冷风吹过来,她缩了缩脖子,一股酥麻麻的凉意从脊背一直往上窜。她顿住脚,不敢往前走了,前面黑漆漆的,被几棵苍翠的大树挡住了视线,也看不清路,她颈子发凉,就算她记忆再怎么不好,但这棵树她敢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
她顿住脚步,四周望了望,突然有种第一次进公孙府的感觉。刚转过身。猛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灯笼差点被甩出去。一个白衣女子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身后,她一转身,眼角余光即刻敏锐的察觉到了,遂不由得大惊了一惊,接着潋滟雪光总算看清了来人,松了一口气。
“钰儿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你怎么会在里?”“你快走吧。”她不理会清河,丢下这样一句话便消失了。清河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这里实在是阴森得紧,她浑身汗毛斗立,沿着原路返回。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远远见清一的院子灯火辉煌,一片光亮,不知发生说什么事情了。清河正需要压压惊,便往那厢去了。走近了才看见一屋子的人进进出出,院子守着一干下人焦急地往房里张望。她扯过一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人也不知道,觉正沉时被人叫到这里候着,好像是七皇子受伤了。”
说着想打呵欠,但碍着清河,好歹忍住了,只深呼吸一口气,虚了虚眼,也勉强精神些。清河快步往屋子里而去。跨过门槛,与一个端着一盆晕染着鲜血的水的丫鬟擦肩而过,她三步并作两步,一撩帘子,进了房间。
清一颓然的坐在一边,愣愣的出神,清阳则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胸口被包扎起来,但依包扎的情况来看,应该伤得不算重,他目光错综复杂的直勾勾盯着清一的后脑勺,两人不言不语,下面的人也战战兢兢,偶有一两个不机灵的,失手作出了稍大的响声,便引得一阵侧目唏嘘。
清河看得出来两人在闹别扭,便吞了吞口水,将一肚子话扼杀在喉咙中,转身往外走。这小情人间闹别扭,最怕是旁人插足,事情解决不了不说,反倒是越添越烦。这清阳是在清一的房中被伤的,看两人的表情,她也猜得了十之八九分,见清阳可怜巴巴的摸样,她还有些庆幸,这也算是清一为她报了仇,她心情大好。这宅子里看似普通至极,看来暗藏玄机。
她回到房中,房间里很暖和,炭火一直没有断过,她忽然担忧起城外的民众过得如何。
今夜月凉如冰,白日的的雪开始结冰,走在路上发出蹦喀蹦喀的声音,她绕过巡逻的侍卫,往后门出去,趁着无人,手将将搭上后门扣,突然的从旁边冒出一个人来。
“哎……”呀字还未出口,被人捂上了嘴巴往外拖。清河一手抠着门,一手去拍他的手,虽不成样子,却也勉强算个反抗。
一直拖着被带到远远的,背后的人才蓦地放开她。她一得到解放,撒开丫子准备开溜,又被提了回来。
恨恨的转过头去,看着面前人,龇着牙:“公孙倾,你闲得没事干?”
“我是来刺探军情的。”
“那你拖我干嘛,我只是一介小小柔弱女子。”
“胸小我承认,柔弱你也说得出口,不怕磕碜牙?”
清河怒得抱胸。
“胸小也不关你事。说到底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邪邪笑着,一副春风得意的嘴脸,摇着头。
“非也非也,你的价值大得很。”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会让你受苦的,你就先跟我走一趟。”
“休想。”
她抓住柱廊,努力不让自己被拖走。
公孙倾无言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怕她动静闹得大,惹人注意,便横抱起了顺手推门而入。
他一进门,马上有人从里间迎出来,舔着脸笑得十分谄媚,嘴里的金牙十分的显眼,亮闪闪的散发着金属光泽,他的脸上一团和气,但是身材与脸却极为不搭,身体胖的跟一个球一样,走起路来一滚一滚的,清河立刻煞为认真的想到从前同清一清阳在一起过冬时,每逢一连的鹅毛天过后,便会有节宴,他们三人便会偷偷溜出去堆雪人,还记得三王爷的府上的装点景色讲求个天然去雕饰,平常山清水秀,但一到冬雪天气,便是一坡接一坡的雪,从矮矮的小丘上团一个半大的雪球作引子,搬到最顶上往下一滚,便滚出个极好看的的又蓬松的大雪球,那姿势那模态便如眼前。
公孙倾看惯了他的样子,只将清河放下来,结果他手中的茶盏微抿了两口,清河见他喝的畅快,自己也不禁口干舌燥。
吞了吞口有些不好意思道:“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杯。”
公孙倾偏过头去:“这茶是壮阳的。”
笑容僵在脸上,再去看哪位憨态可掬的胖兄弟,仍旧维持着同刚刚一样的表情,只是方才是对着公孙倾,如今直直对着她,他有些不适应的转了转眼珠子,不敢与他对视,觉得被他看得脊背毛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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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自然没有得到,但好歹得了一间不错的房间,公孙倾将她领进来了便不见人影,她四周仔细查看了,无数只眼睛明的暗的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像一堆苍蝇死命盯着蛋。
清河是夜里失踪的,早上起来才被人发现。
清阳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本想是她自己又跑了,但随身之物都未曾拿走,那边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被人劫了,她虽然鲁莽,却万万不敢开这样大的玩笑。
清一站在他身旁,不知道想着什么,愣愣的出神,徐江环顾房间,缓缓开口道:“看来郡主确实遇上难处了。”
“我看这件事情跟公孙家脱不了干系。”
徐江点点头:“如此便还好,至少郡主的安危无忧。”
清阳恨恨的望着远处,冷笑道:“他想要换回他老子的相好,妄想!”
“皇上看了你的折子,如今公孙家的势力内斗得厉害,他喜闻乐见,时不时的煽风点火,皇城闹得不可开交,公孙羽如今也自顾无暇,想不到他会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果然是枭雄也难过美人关。”“不过他那位夫人也确实是人间绝色。”
徐江眼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清阳身旁垂头的清一,仍旧是笑眯眯的道:“人总是当局者迷。”
清阳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人即刻派人去寻郡主的下落。”
“你小心点,这里到处都是公孙家的耳目。”
他说着见清河脸色有些苍白,将她的袍子紧了紧。徐江离开后,他遣了一屋子人,清一还是恹恹的,被他扶到一旁坐着。
她抚着袖子上舒展的云彩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我竟然柔弱到这样的地步。”清阳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如腊月寒冬中的冰凌,冷得发透,将她的两只手拢到自己袖中捂着,好容易有了些温度,才抬头望着她:“我有时候想,你这样弱着,也和我心意。”
顿了顿,伸出另一只空闲着的手,将她颊边飞扬的发丝勾到耳后,继续道:“但我又怕你这样弱着。你这样弱着,我便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没日没夜的吊着。”
静静地端详着她姣好的面容,灿若星辰的眼眸,日光缓缓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唇角,她的额边,她的发梢,使她整个人似乎变得透明起来,紧紧握了握袖中柔荑,心中方才安定些,一双眼睛直瞧着她,一颗心只装着她。过了半晌。
“就让我吊着罢,只要你在我身边,千刀万剐我也受。”“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难受,你明知道我们没有未来。”她往回抽手,却被他紧握着,分毫不得动。她目光哀恸,又不忍又挣扎,情到浓处,万蚁噬心,一波席一波。
她生下来就为了一口饱饭奔波,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光景。她还迷糊记得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一个丈夫为了赌钱将他娘子卖入青楼,那个冬天尤其的寒冷,寒冷得甚至自己也想有一个人这样将自己卖了,但她身负罪孽,连卖身的资格都没有。她忍住痛,不再同他僵持,就着小榻躺下。
“我有些累了,你走吧。”
清阳看着她拱得像猫的脊背,无言的坐了会儿也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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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冷得尤其的长,依然是接近二月的光景,却还是白雪皑皑。清一的病总算好了许多,清阳被公孙家的事情牵制着,同公孙家明枪暗箭的斗,倒也少些往她的住处走动了。
许是因天气开始转暖,些树枝虽覆着白雪,却已悄悄绿上枝头,梅花早已谢尽,也开始抽芽。
城外的流民被安抚得很好,有些往南边去了,有些留下来就地安家,清阳大开城门,城里城外也倒相安无事一派和谐。暴风雨的前夜总是最宁静的,所有的事情似乎发展的都太顺利了。
她被丫鬟搀扶着出了房门,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有些僵脚,便又进了屋子,将许久未曾见光的剑拿出来,借着明亮的阳光照了照,白色的光反射到房梁的红木上,寒凛凛的。
“想不到我躺了这么久。”
“想不到你躺了这么久还有力气拿剑。”
清一闻声望去,清阳随声而入,一片雪光映着他,人显得十分的新鲜精神。
刀入鞘,搁置一旁。
“我最近老做梦。”
“梦见自己拿着一把大刀一刀一刀往你身上捅,你身上竟然一点血都没出,还十分愉悦的将我望着,后来我扔下刀跑了,你竟然开始吐起血来,一边吐,一边哭,身上到处都是被我扎伤的口子。”
她似乎还恍如梦境,目光呆滞的回忆着梦中的细节。
“你最近忧心清河多了些,难免多想,我一定将她救出来,况且她同公孙是幼年玩伴,他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她,你也不要过于劳神。”
清一正想说什么,被喉头一冲而上的腥甜堵住了。咳了两声终于消停了,一看袖子,一片绯红。她反倒笑了笑,释然道:“我这个病应该是治不好了。”
“你不要胡说,我已经派人五湖四海去寻访名医,你的并定然会无恙。”
她笑得明朗。
“我想出去走走,你带我去看河里的冰融化了没有好不好。”
“好。”
两人肩并肩走在河堤边,远远地跟着几个便衣侍卫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
清一兴致大发,转头看着清阳。
“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郡主同七皇子在皇后娘娘的寿辰宴上逃出皇宫,趁黑在河边捉蟋蟀?”
“是么?我不大记得了。”
“那个时候皇子还不大待见奴才,总嫌奴才碍手碍脚,奴才在岸上手足无措的瞧着,毕竟是孩子心性,想加入,但一想到我面前是什么人,硬生生扼杀了这些念头。”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去想握住她的手,柔柔唤了一声:“清一。”
清一笑道:“清一,清一,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
她止住步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清阳的眼睛。
“就给我五日,五日之内我将你视作我心仪的男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五日之后,我们各走各路,从此天涯用不相干。”
清阳如遭雷劈,定定的回视着她,她眼底一片柔然清澈,顿了好久,他才缓缓回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咱们就今日之别,永不再见。”
他突然狠狠的握住她的手腕,目眦欲裂。
“你为什么总要逼我。”
“为什么总要一刀一刀的割我心头肉。”
“午夜梦回,我总怕身边又不见了你,我恨不得将整颗心掏给你,以免我伤,以免我痛。我又恨不得将你掐死,免我孤苦,免我煎熬。我这一生从未后悔遇见了你,到今日,我却希望我们从未相遇。不相识,即不相思;不相知;即不相爱;不相爱,即不得痛。”
“你说你我之间相隔甚远,你这是要逼我放弃天下。”
清一手已被捏得青紫,她一声不吭的忍下。
“我从未逼你,我的放纵才会使你失去天下,我是乱臣贼子的后人,这全天下都唾弃有余,你日后如何面对如海般的谩骂质疑?”
清阳慢慢松开紧扣的手,身后刮起的风灌入领中,他顿时心灰意冷。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清一站在原处,看着他俞走俞远孤寂的背影,胸口一热,一口血憋在嘴中,沿着嘴角缓缓的往外流,全身不知从哪里钻出千万条虫子啃噬着她,被倒流入喉的血呛着了了,便咳了出来,一咳,口中血溅了一地,撒在白花花的雪晶上,煞是美艳。
清阳身形一顿,远远的转过身,立马飞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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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咳出的血一次比一次多,本来就这么小的身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将她抱在怀中,依偎着她的脸颊,一颗心直挺挺的往湖底沉。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怕,这里冷,你受了寒,我们回去就好了。”
“五日之约……”
“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清一笑起来,一动气,不耐又咳了咳:“那我让你给我摘天上的星星你也摘?”
“我给你摘,你先不要说话。”
“你骗我……”“君无戏言。”
“你哪里能……咳咳……能……”
“清一,清一,你不要睡觉,你同我说说话,清一。”
清阳抱着她站起身,焦急的往城门奔去。
“……可是我好困……”
“快去请周大夫,快。”
“是。”
一个侍卫领命急忙跑开,另外几个跟在清阳身后,也是十分焦急。府中都知道,他怀中的这位郡主婢女就是七皇子的命根子,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那能在他这里掀翻十层浪,所以大家也就是万分的照料着,深怕有半分闪失。
今儿个瞧着这位吐了这么大滩血,指不定七皇子心里头刀山火海的煎熬着,尔等小侍卫们自然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气神,这万一要是被迁怒,那不是闹着玩儿的,最轻也得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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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行,回到府中,周大夫已经冻得哆哆嗦嗦在门口候着了,见清阳过来,忙迎过去查看。
“周大夫,她吐了很多血。”
“这毒不动情则以,一动情便大伤,小的嘱咐过皇子一定要少见清姑娘,否则引之动情,如此下去,怕是神医在世也是回天乏术了。”
“周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她,我自当重重有赏。”
周大夫叹了口气。
“先将她抱入房中,容小的再探一探再说。”
清阳焦急心情的随着大夫的皱眉叹气一紧一紧的,简直是要减寿十年。
“怎么样?没事儿吧?”
周大夫将银针一根根拔了,才道:“皇子要加快马步寻访解药了。”
清阳大袖一挥,怒由心生。
“我让你来是为了将她治好,不是为了听你废话。”
周大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小的医术浅薄,无力解此毒。”
“滚!”
周大夫磕了个头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被清阳叫住。
“是。”
“要是没有解药,她还能活多久?”
“这……小的也不好说……”
“赦你无罪。”
“要是不再咳血,最多还有一年光景。”
“行了。”
清阳大手一挥,止住他的话。让他离开。
周大夫行礼走到门口又突然转回身往房内走去。
“七皇子,小的前些日子托人打听此病,打听到一人似乎能解此毒。”
清阳似乎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谁?”
“此人名号我不知,只知道他在云国与哈桑国边境一带游走,乐于施善救人,如果在那一带寻的话应当容易些。”
“听说你的孙子要去考医官,他叫什么名字?”周大夫忙跪下磕头谢恩:“周著。”
“公孙倾,今日同你叙酒一杯,是希望我们尽释前嫌,我将你老子的人放了,你也要将清河放了。”
公孙倾似乎心情也不大好,皱着眉:“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换就换,不换便罢。”
说着准备起身离开。公孙倾一把将他按回原处,笑着道:“何必动肝火,你总要向我说明一下吧。咱们到底也是几十年交情,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既是念到我们之间的交情,就不会以清河做要挟。”
“她真的没在我这里。再说了,我何时说过我是为了她才同你闹的?”
“那你为何?”
“此时不是最应该关心的是郡主吗?”
“你先回答我。”
“听说你们不久之前抓到了一个哈桑国的奸细?”
“你们如何知道?”公孙倾苦涩一笑:
“他是小叶的舅舅。”
清阳明显被公孙家的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惊讶住了。“她是哈桑国人?”
公孙倾硬着头皮点头。
“怪不得从未见她在府中走动,原是忌讳,但此事滋事重大,我不好往下决断,若要是放了他,便如同纵虎归山。”
“算我欠你。”
“我要往边境走一趟,城中大小事务我都交予徐夫子了,你若有本事便去同他商议商议,兴许他会慈悲一次。”
“徐夫子?他还没死啊?”
清阳也乐了,他自然知道徐夫子对学生是如何严厉,当年公孙羽撵除鞑虏治疆有功,老皇帝念他常年征战在外府中小儿也无人照看,便接近宫中让着皇后看了一阵子,同皇子公主们起居行动一视同仁,便有幸入了徐夫子私塾,被他教养了几天。
公孙倾自小失去了母亲,父亲常年在外,家中自然是他一人当天,身后一群奶妈子伺候着,性情难免跋扈骄纵,他目无法纪从不懂得尊师敬友,整天窜上蹿下,惹了一屁股麻烦,皇后一状告到皇帝那里,令皇帝十分头痛,便将他丢给徐夫子,徐夫子不知怎么治他的,皇宫上下立马安静了。
那时清河嘴里含根狗尾巴草远远地望着公孙倾垂头丧气的从徐夫子的书房里出来,十分不屑地别别嘴。“还以为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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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笑道:“他死了我们家可真真是折了一名大将。”
公孙倾难办得很。
“你这是让我折寿哇。”
清阳苦笑,一口闷酒下肚,火辣辣的直燎喉。
“咱们虽政道不同,但情路却是一样的坎坷。”
公孙倾看了他两眼,转过头去看着月色:“情物若是不坎坷,怎让人牵肠又挂肚。”
“小时候日日看你同清河打闹得紧,还以为你们会对上眼,岂料如今。”
公孙倾大笑两声,豪云壮气干了一口。
“小孩子打打闹闹哪里能够当真,不过说实话,遇见她,确实是始料未及。”
“这世间的相遇哪里是能够选择的。”
两人干了一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公孙倾倒着酒,偏过头。
“你说。”
他一把搁下手中的酒坛子,哐的砸在桌上,桌上的酒杯晃了几下滚到桌边“啪”地碎在地上,桌上已斟满的酒碗却纹丝未动。
清阳扶着额,手抵在桌上,十分痛苦。
“你是否曾恨过你们的相遇?”
公孙倾听到这话,本握着坛沿的手紧了紧,面上却笑出了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虽长在宫中,但你八岁便名满天下,十岁跟着元老大臣上战杀敌,你虽功高震主,却也知韬光隐晦,新皇帝登基,杀死了那么多皇子大臣,只有你,你平步青云不受一点影响,你虽然流连花丛风流倜傥,却从未见对那个女子另眼相待过,但如今看来,看来你也是一样的,且你这个情伤伤得确实有些重,却也见你爱得有多深,看来你也是有血有肉,终究难过“情”这个字。”
清阳也大笑起来。
“你这么多年未娶一妻未纳一妾,你的情根有多深也不言而喻,咱们是五十步笑百步。”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怨过她,恨过他,但恨有多深怨有多重,付出的爱却是过之而无不及,尽管我恨她离开我离开小叶,但我从未想过会恨我们的相遇。”
他觉得喉头有些苦涩,便又猛喝了一碗酒,压下心中的异样。
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嘴角蜻蜓点水般微微泛笑。
“我庆幸自己遇见了她,在那样的年华中与她相识相知相爱。”
“那若是如今,你才遇上她?”“那我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去爱她。”
清阳低头盯着碗中倒映着的大月亮,今夜月色迷人,月凉如水,庭中摇曳着几只素色灯笼,缓缓泛着青黄色的光,脚边笼笼的燃着火,暖着脚,但一颗心却犹如冷水中泡着。两人沉默着越喝越起劲。清阳顿了顿,突然开口。
“我挣扎了这么久,如今我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离我而去,唯独这个我没有法子忍受。”
两人心中都十分苦涩,公孙倾如今不是因为她的哥哥被抓,他怕是此生难觅佳人了。想到这里,红着眼睛又猛灌两口。
“就算是死,我也要她在我怀里死。”
清阳咬着牙齿,下定决心。公孙倾拍拍他的肩,已有些微醺。
“除非你日日将她套在身边,否则你终究难自置。”
“那怎么办?”
公孙倾被问得傻眼了,想了想,摇头。
“我也不知道。”
“她中了蛊毒,我要带她去找药,否则她连命都没有了,又何来留与不留她在身边一说。若是……若真是她能活下去,哪怕一辈子不见我也好。”
公孙倾点点头深有同感。
“我们都在情路上摸爬滚打,你我的痛竟到一处去了,可见天下受情劫之人也必然同你我,为此我们敬一杯。”
“好。”
两人谈天谈情谈家事谈国事,越聊越叹恨相见恨晚。公孙倾举起酒碗,道:“今日我们推心置腹,且借此立下誓言,他日有朝我们兵戈相见,绝不得伤害无辜女子,男儿做事一人当,不可以女人相威胁。”
清阳爽快端起酒碗回碰:“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不只喝到了几时,也不知喝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最后还是各家近卫觉得不对劲进去一看,两个人趴在桌上,已半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