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诞生于幻月山庭院深处一个终日无所事事,足不出户的少妇之手,在这之前,她是威震江湖连续三十年夺得武林诏号召江湖的白龙庄的七小姐。关于她的下嫁,曾经引起一阵狂热的江湖争议,只有白秋崇和萧涵知道,那是一笔多么肮脏的交易。
萧立涵不是主人的良人,至少不是那个她越过千万年的时间,空间的无涯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遇见的那个人。
因为是她亲自将幻月剑插进他的心口,当白龙庄召集武林围剿秋褚宫时,她顶着一副病躯,一步一步拖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越过烧杀夺掠者的屠刀,走过满目疮痍,沧海横流,洗尽那人身上斑斑血迹,点点淤泥。一袭银白长衫安然静卧于一樽暗夜中的冰棺。
我可以感受到主人浑身的战栗,压抑的刺痛,仿佛千万把刀剑将心一片一片凌迟,而后一片一片浴火重生。
从此秋褚宫,便只有一个顾锦月!
我初次暴露在人前,是康永四十年的武林大会。粗糙血腥的擂台,主人一袭白裙皓若白雪,又如冰山上高贵清冷的雪莲,对面的女子,绯色纱衣,手持铁鞭,活生生一朵带刺的野蔷薇。
主人广袖翻飞,我胸中压抑着的冲动破茧而出,眨眼之间,春日的阳光将我映成一汪清泉,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那团火红。铁鞭激烈挥舞,却只是无助地挣扎,我兴奋地跳跃着,冲击着,撕咬着,将那团密闭的空间搅地暗流涌动,日月变色。
蔷薇褪落一根根尖刺,朱琼淑对着主人微微一笑,飘然掠下擂台。
主人从容将我收回袖内,傲然站在宽广的擂台上,仿佛一个女王睥睨底下万千朝拜的臣民。
突然,天上多了一个太阳!金光闪耀,搅起霞光满天,强大的气流,刺激着我体内奔腾的血液。主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仿佛千年寒冰上化出夺目的火焰。
然而,她只是淡漠地看那人一眼,收尽眼底所有的情绪,那把剑,即使化成一滩绣水,我也绝对认得!
主人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走下擂台,当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矮小单薄的一团,心猛地一颤,瞬间柔软。
我触摸到她的心痛,却无能为力。
武林大会之后,主人并未立刻回幻月山,而是取道程剑派——迎接她遗弃五年的女儿回归。
萧清痕自此成为秋褚宫的傀儡宫主,母女相见,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络相拥,那个稚嫩的声音冷冷道:“你杀死了我爹,只有跟你走,才有机会寻仇。”
也是春天的康永三十九年,主人自幼便喜欢花花草草,即使身子不方便,也爱在幻月山上四处晃荡。
那时主人在林木间,有心无意地破了姑姑布下的阵法,探入秋华洞,撞见萧立涵练功,他也是用这般惊愕愤恨的眼神久久凝视着主人,也许那双眼深处还有一丝隐秘的哀伤。
“你既然已经寻到这儿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主人急忙过去,用瑶袖擦净他嘴角的鲜血,赫然看到石床上的斑斑血迹,心里猛地一抽,“你有没有受伤?”
萧涵紧闭双眼,木然坐在石床上。
主人伸手搭上他的脉搏,我感觉到那臂膀微微的退缩,还是被主人紧紧握住。
“气息这么混乱!”主人惊叫一声,在石床上坐定,将体内真气凝聚于手掌,缓缓输入男子体内。
男子体内几股真气相互纠结,乱窜错击,主人的真气顺的了这支,却顾不了那支,僵持了一个时辰,男子体内的真气急剧反攻,主人情急之下,将真气散尽,输入萧涵体内,方才暂时压住他体内的真气。
萧立涵错愕地扶住瘫软的主人,眼里夹杂着复杂的感情。主人轻轻依偎在丈夫怀里,“你是我的夫君,孩子的父亲,怎么能有任何闪失?”
萧立涵紧紧地将主人拥在怀里,用火热的唇堵住彼此的言语。
主人的心咚咚地跳着,带着慌乱的战栗,那是她的初吻,成亲近一年后,她的丈夫真心将心捧在她面前献出的第一个吻。
她又怎么不是一个棋子呢?她是白秋崇硬逼着萧涵拿潇澜河水上运输的经营权换得的妻子!除了他俩,没人知道,这就是白龙庄的七小姐下嫁给老死不相往来的秋褚宫的条件。
可她更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魂灵的人呵!
记不清多少个夜晚,主人手持一颗夜明珠,探入洞穴深处,只为看一眼,棺中人安稳的容颜,而后将所有的脆弱埋葬,努力完成他未尽的夙愿。
她记得两岁那年那场劫难,却不知我名字的由来。
“涵月笼”——萧立涵、顾锦月
而她的名字萧清痕,便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一道清淡若无的痕迹,却那么真切实在地存在过。
那一夜苍茫惨烈的大火中,萧立涵身负重伤,被重重敌人包围,与其成为阶下囚,受万般羞辱,他选择将头埋在妻子的肩头,低声道:“杀了我!”
顾锦月惊愕地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那双燃着烈火的双眸,缓慢地拿起剑,后退,笔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她救不了他的命,就保住他最后的尊严,然后不留下一滴泪,她躲在暗洞之中,日思夜想练就了我——涵月笼。
五年闭关的日子,她没日没夜与冰棺中的他作伴,就像他从未离开,就像他们终于寻着机会单独相处,就像日子波澜不惊,行云流水般,就像、、、、、、
然而白龙庄如一道魔咒,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周身,那一道蛊虫就是她的父亲亲自种下,欲时刻牵制住她,将秋褚宫控制于鼓掌之下。
为了完成他未竟的夙愿,她暗中隐忍,不动声色地拓展秋褚宫的财富,并将它一分为二,暗中资助着主人留下来的一双儿女,尽管他们并不领情,并将她视作仇人。
但她没有辩解,以自己的死,证实了她对萧立涵惨烈至极的爱。
自此,掌握我一半精髓的只剩下萧清痕,那个绝望别扭的十四岁少女。她将自己披上厚重的复仇外衣,一双瘦弱的肩膀生生承受着生活中种种负担,流落江湖、颠沛流离,抛下阿呆,封锁内心,出卖自己,签下协议。
然而她的力量如此弱小,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步一步落入的是怎样一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