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洵睁开沉重的双眼,想要坐起来,却因为伤口被牵动而反射性地闷哼了一声,好痛,这是纪洵此时唯一的感觉。纪洵的大脑在迅速地运转,看来运气不错,被人救了,胸口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只是手法很怪异,似乎是用针线缝好的。“啊!你醒啦!”陈岚推门而入。
“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这男人的脸很苍白,但这一笑却也有一种我见尤怜的诱惑。
“行了,别笑了,你脸色很差,笑得丑死了,来,把药喝了。”陈岚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忍不住打击他,她就是看不惯,一个大男人,长得那么……诱惑,受伤了也不忘记放电。
纪洵,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将碗递还给了陈岚。
陈岚挑了挑眉,不错嘛,药方是她开的,药也是她熬的,她知道那碗药有多苦,陈岚心里面有些佩服。
“这个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呢?”纪洵不想放过这个话题。
“没见过。”不记得最好。
纪洵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岚收拾好药碗,迈出房门,就在关门一瞬,扭头对纪洵说:“我要出门了,你休息或者离开都可以,但是不能打扰我的家人。”
陈岚前脚刚走,一个黑影就窜进了纪洵的房间。“宫主,你受伤了,要不要属下带你回宫。”
纪洵没有回答,而是问:“她就是那个女仵作?”
“是她。”
纪洵看着手中的资料:陈岚,女,半个月前突然昏迷在岳山森林,被大牙村猎户田强的儿子所救,……为田强验尸……下面洋洋洒洒地列着陈岚每天的生活巨细,包括哪天陈岚帮小志缝过衣服,什么时候跟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纪洵停止翻动资料,“将她那天看中的木镯子买来……还有查一查她跟韦县令是什么关系。”
“继续跟踪。先下去吧!”
“是!”
纪洵的眉头拧了又开,开了又拧,“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精通验尸和算术?有趣!有趣!这盘棋是越来越有趣了。”
今天是陈岚第一天到衙门报道的日子,陈岚走进县衙的时候,韦道光正在办公。陈岚琢磨着去搭讪,却无从下口,该说什么呢,说“hi”,“喂”,还是“哥哥一个人呐?”……陈岚很苦恼,在现代她还没有跟人搭讪过。
“陈岚,来了?”韦道光抬起头。
“是!长官!”陈岚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只好装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将手放下来。陈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少说也是个现代人士,接受过高等教育,怎么能在一个古人面前丢尽脸面呢,你的云淡风轻呢?你的“万物都是浮云,何时不用淡定?”呢?陈岚在心里面狠狠地反省着自己。
“陈岚,这里有个案子,明县的富商万员外昨夜在家中被人杀害,尸体已经被运回义庄,你去工作吧。”
“是。”陈岚出门,关门,庆幸地嘀咕了一句“还好没有被他看见。”
半响之后,屋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下人们都面面相觑,有点不明所以,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韦道光并不是没有看见,但为了不让陈岚尴尬,才没有立即笑出来,如果在以前,韦道光一定觉得这样的人很粗鲁无礼,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爱。
“给,小栋,这是验尸要的工具,你去找铁匠帮我打造一份,这是图纸,还有这个衣服和手套要两份,材料要用不透水的,你看着办,所用的费用找县令大人支付。”
陈岚根据现代的手术器材,给自己设计了一套验尸工具。
“好的。”说话的人叫何栋,韦道光应陈岚的要求派来当助手的,今年二十五岁,是个秀才,生的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如果眼里没有那一点高傲的话,也算是个讨人喜欢奶油小生。
“开始吧!将我的话全都记录下来!”
“死者万福贵,男,五十三岁,有明显……”
“陈仵作,连死者岁数也要记录吗?”何栋插话,他有些不明白。
“是,死者的年纪和死者生前的身体状况有关,也就有可能与案件有关。继续记录。”
“衣服凌乱,表面无血迹,到有明显挣扎痕迹,小栋,将死者的衣服脱下来。”
“啊……这……这……”
“你是否觉得这样对死者不敬?”
“……”
“尸体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凭证,死者在死前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没有说出口,我的职责就是替死者将这些话说出来。”
“死人也会说话吗?”
“是的,但前提是我要不放过任何细节,才能继续推断。来,将死者的衣服脱下。”
“可是……你是女的!”何栋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口,脸也憋得通红。
“额,你可以当我是男的。”这明显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何栋撇撇嘴,并无动作。
“何栋,我是仵作,快脱,你要记住你是来当我助手的,我现在是在命令你,而不是请求你,你这样妨碍我的工作,耽误了办案,你担负得起吗?”陈岚见劝告无效,不得已只能恐吓了。
何栋有些发愣,似乎没有想到前一秒还和颜悦色地教导他的人,突然就这样严厉起来,小心翼翼地脱下万福贵的衣服之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
陈岚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也不喜欢对手下太严肃,但这是原则问题,她绝不会让步。
“死者一共有四处瘀伤,下巴一处,有明显指印,应该是凶手用手捏住死者下巴造成的;手腕各有两处,呈条状,是绳子,这应该是凶手将死者的双手反手绑起来造成的,脖子背部还有一处,接近大动脉,小栋,你将这些瘀伤的形状和位置画下来。”
“陈仵作,什么是大动脉。”
“大动脉就是人体从心脏输送血液到大脑的重要通道,如果被人突然打压,会昏迷。继续。”
“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何栋现在算是被陈岚彻底折服了,他从来就不知道验尸要知道那么多知识,更不知道仅仅靠一具尸体就可以得到那么多线索。所以也就不自觉的跟随陈岚的动作靠近尸体慢慢地认识。
“继续。”
“死者的臀部还有小腿部还有明显的尸斑,其他的地方的尸斑都已经不明显了。”
“陈仵作,尸斑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尸斑一般在死者死后一个时辰内出现,十二个时辰之后就消散。是由于人的血液沉积在底部形成,一般可以用来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以及死者的死亡的姿势。小栋,将尸斑的位置及形状画下来。”
陈岚顿了顿,继续说,“尸体的尸斑还没有完全消退,却已有消退迹象,有轻微的的血管腐败现象,现在是盛夏,血管腐败会提早出现,一般是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出现,所以我推断死者的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十一到十二个时辰之间,也就是昨天卯时到辰时之间,的可是这姿势......我还要想想。”
“死者的面部狰狞。”陈岚掰了掰死者的嘴巴,但似乎合得很紧,没有掰开。“小栋,来,掰开死者的嘴巴。”
何栋用力将死者的嘴巴掰开,一股黑血就沿着嘴边流了出来,腥臭腐败的气味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呃……呃……”何栋靠着墙大吐特吐。
死者的舌头已经被咬烂,血肉混合,还有轻微的发脓腐烂,样子很是凄惨,恶心。
“小栋,将夹子递给我。”陈岚只皱了皱眉,吩咐道。
陈岚将一小截舌头从死者口中夹了出来,放到一张白手绢里包起来,递给何栋,“这个是证物,收好。”
何栋接过,扶着墙,接着吐。
“死者生前受过很残忍的折磨,以至于舌头被生生咬断,堵塞喉咙窒息而死。”陈岚讲得很沉重。
陈岚凑到死者的头部仔细地翻看,果然有很多细小的针口,“如果我猜得不错,凶手是将沾有毒汁的针刺入死者的百会穴,令死者痛感增加,生生令死者忍受不住而咬舌自尽。”
房间的气氛很凝重,凶手是对死者有多深的仇恨,才要对他进行如此残忍的报复。陈岚的心脏,有点受不了了,不是因为死者的死状有多恶心,她是学医的,什么样的尸体、器官没有看过拿过,是人性的丑陋,险恶,让陈岚喘不过气来。
陈岚对有些缓过来,但脸色依旧惨白的何栋说:“小栋,你善后,将我得到的线索跟县令大人汇报吧,这个案子最有可能是仇杀,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陈岚,是否找到有用线索。”陈岚走到县衙大门,韦道光刚好回来。
“嗯,问小栋。”陈岚并没有停下脚步,面无表情,仿佛被抽空了魂魄,连韦道光都没有注意到,亦或者说,她其实已经看到,但眼下并没有这个心思去理会。
“张伯,去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韦道光目送陈岚离开,悠悠地开口。
陈岚坐在院子里已经很久了,期间,关奶奶,小志都有过来问候过她,但都被她以一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打发走了。她实在是不能够释怀,在现代,她的生活虽然不会很富裕,可是至少离这些社会的黑暗面很远,她以为像这种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场面,竟真的直接出现在她面前,陈岚难以接受,她......想逃。
陈岚感到很压抑,很无措,各种各样想要逃离的念头在陈岚的脑袋里窜来窜去,她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陈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下雨了都不知道,只是垂着头直直地坐着,直到她承受不住缓缓地倒在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