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梦游天姥吟留别》
“如何以谋天下?”郡公子东绍问道。
“权势在左,兵戈居右,以此谋天下者,非成英雄君子,定成败北小人也……”公子饮杯淡茶,讽笑着。
郡公子愁上眉头,“苑公子还是不答应我?哪怕成仙之诱,成道之门也不能使君欢笑颜?”
公子笑了笑,“不能。”
郡公子却再三求索道:“以天下换得仙道,于你于我,只有利,可没有弊的。公子何不答应我呢?”
“利与弊总是相对的,郡公子,你以为凭我一己之力,便可谋取整个天下?那为什么我有手段却不去使用,否则这天下不该易于我手里吗?”公子却叹道。
“你心绪不齐,又怎能去夺得天下呢?”郡公子道,“且你一心求仙,又如何专心天下呢?苑公子,其实飞仙八窍中,便有一窍需是心绪合一才能悟到的。”
“那如何才能心绪齐一,以观得飞仙,握得天下?”
“心绪齐一,无非是……你出这北丘来帮我,我便告诉你这一窍门。”郡公子笑道。
公子起身,却俯礼而下,道:“东绍公子已是权算天下,再说我心绪不一,便不能拂你谋约。且郡公子你既已得了天下,又何必相求于我呢?”
“我最缺的,不就是一位心绪不齐的谋士吗?这样的不专心天下,却有谋天下之才识,不该是我所需要的吗?然而苑公子是吗?”
“不是。”
“错了,你是。”郡公子说道,“谋而不得,谋而不全,这不就是一位谋士吗?”
公子默了许,只得道:“还请郡公子另请高明吧!”
“——陆听景!”
客人已然没有了悦色,“这是我第二次叫你的名字了,我知道你可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成仙之路你求遍天下,上穷碧落,下穷黄泉,但你又得到了吗?人天生便是极九缺一,你的权谋之术是九,但成仙之道却是一,故而你需要去补足,然后方可十极……以权谋相换仙道,难道不是一种补足么?人在补足后,才知自己的虚实,不是吗?”
屋外的梨花又飘落了,泥土的芬芳也并未使得这屋内的人平静下来。
郡公子有道无谋士,苑公子有谋无仙道。
人生为何有追求,因为十极的人生缺失了那一部分,所以才会想办法去弥补。公子失去了仙道之门窍,故而舍弃权谋而追求。
但郡公子紧紧相逼,公子也不禁怒起拍桌。
“——郡公子!”
“若是摧眉折腰,何来神仙之高风清袖?且不论成仙与否,仙之道在于本心。我本心如此,你又何必逼诱?贤者哉,有所为之,能有所不为乎?”
郡公子也缓缓起身,冷笑道:“苑公子,天下之势不出三年必有大变。我需要一个谋士,但也可以除去另一个谋士!成仙其实和成死人,都是同样的。”
公子冷言道,“郡公子欲以生死威胁?”
“苑公子谋计高明,生死威胁在公子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本公子前几日得了首闺作,苑公子不想听听么?”
他来回踱着步伐,念悠出来:
“月婵孤凄,恨是别离处。
窗景轩阁寻见觅,潭影起徘徊。
彷徨寄上,却道蓦然时。
灯火阑珊皆不见,惟余苦相思……”
郡公子撇了眼陆听景,却说道:“这首闺作倾诉了那闺中人的苦苦相思,语调愁闷,也算是相思之佳作了,公子认为如何?”
“不如何!”
“是吗?”
公子抬目凝视着他,许久,只叹道:
“上天神仙何必苦我?下地鬼怪何必谴我?和尚啊!还是你说的对!”
他俯仰着,嘶笑三声。
此时的公子却没有了风度翩翩,倒像是个疯子,疯了一袭白袍,疯了整个人。
他瘫坐下来。
许久,公子问道:“说吧,你看上哪儿了?”
“江南之瞿黎。”
“可那只是五百里,郡公子要之何用?”
“要之何用?因为那是我的故地,正如你所说,墙外是天下,墙内是故乡,谁又不想回到故乡,去悼念故乡的景、故乡的人?”郡公子说着,却是炯热着双眸。
公子看向东绍,他已没有了歇斯底里,只是一脸的眷恋,还有那淡曲思乡。
公子暗自心惊——
唯有帝王才能心绪在万千,一息却变脸!
郡公子,这是本心吗?
公子无暇再思虑,却忧心于江南去了。
江南,上千里。
繁荣富硕,多是才俊。
江南之地,陈列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国,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无非就是瞿黎与褚訶。
相对而言,瞿黎还在褚訶之南,临近最南的断天山群脉。江南大河九曲的一支分流途经瞿黎,这片沃土便由此而成。
醉烟雨的江南,塑造了瞿黎的标幔。
但瞿黎不大,算是围着这条支流而成的小国,只有区区五百里不到。所以,四邻之国都称之谓:五百里瞿黎。
国虽不大,但其国史却悠久,民风醇厚,百姓能安居乐业者多。自开国以来,四百年间竟无一大战事。举国上下,安详平缓。
然而这个江南之南的安详小国,为何唤作瞿黎?其原因便由那条支流和国君所来。
九曲之尾便是瞿,瞿水湍急,但且狭小,常过峡谷洞穴,山谷断壁,所以水域不算宽阔,但迅速矢疾。朝发的船只,在夕阳落去时便到了国疆。可见水之湍,国之险要。
至于那位开国国君,便是黎姓,也就构成了“瞿黎”一说。
黎氏在瞿黎立国后,便一直都是国君氏族,族内和谐慕慕,少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多是尽到本分。因为国君黎姓,所以瞿黎国民也称自己为黎民。
不过,整个瞿黎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有着同样的心思。他们不与世争,只愿护好这片家园。历代国君都没有开拓边疆的意思,只一味的提携民生,关注农耕和商行。
或许也正因为这种思想,才奠定了黎氏的地位,也注定了今后的落败。
何言落败?只因瞿黎之北,有个大国,褚訶。
褚訶王朝,坐落在瞿黎之北的繁茂河山之上,千里的江山,在易无数君主后,终归落给了褚訶。故而也称褚訶谓:千里褚訶。
江南之地,最大不过褚訶,最祥不过瞿黎。
五百里瞿黎,千余里褚訶。
褚訶的国史自是比不上瞿黎的四百年不争不拓的,仅是短短的两百年。但是这两百年的国史却若一场持续多年的国战,是褚訶王朝一点一点的,一年一年的,辛劳地拓阔国土,故而算来,千余里地是有的。
瞿黎之人常常蔑视褚訶王朝的国史。
在他们眼中,这是个充满战争、邪恶、阴险狡诈,只会兵戈相向,不在意民生疾苦,不理解安详意义的兵蛮国度。
至于那位开国的君主,更是没法和黎氏相比。两百年里,就连连逝去八位君主,还有二十年是处于外戚掌权。可见,这样的国君,定是残暴的、野蛮的。
安详的瞿黎,兵蛮的褚訶。
但或许是因为蔑视过分了,在百年前,那位褚訶皇帝便下令攻伐瞿黎。瞿黎四百年的安详,终归是被打破了。
四百年的平静发展,瞿黎的底蕴庞大,它完全有能力打下去,甚至拖垮褚訶。但可惜四百年的安详已经深入人心,谁也不想穿戴兵甲,上战场夺生死。
于是,褚訶王朝费了十年力气,终于攻下了瞿黎的部分国土,甚至还一度攻伐至最南的南山城。而那座富饶的城,最终也被付之一炬。
褚訶与瞿黎之间的国战持续了几十年,一代人的战死,下一代人的新生。虽说终是褚訶王朝赢了,但损失也大。正好遇上这位将一生精力都用在征服瞿黎的褚訶皇帝不幸去世,而新皇年幼,故而王朝的权势再次被外戚把持。
这位褚訶皇帝的外家算是王朝内一支庞大的家族,他们控制着王朝大部分人的利益。或许他们也意识到,几十年的征战已经让褚訶王朝负担不起了。所以不得不休兵止戈,调养生息。
同时为了政治考虑,褚訶王朝还是归还了瞿黎国的大部分国土。但很显然,那支不争却拥有庞大凝聚力黎氏是不能再做皇帝的,所以黎氏被褚訶王朝追杀千百余里,不知踪影了。
由此国战前的瞿黎,被称为瞿黎故国。由此以后,便是瞿黎新国。
新国的国君一族却全是偏向褚訶的,可笑的是,这支氏族也是从黎氏的外戚氏族中扶持起来的。
江南的两个“大国”,皆是由外戚掌权。所以那些所谓正道仕子们在私下里,戏称两国合谓:外戚盟泱。
瞿黎、褚訶,多少风光过往,又能挽留几分?
郡公子欲要谋瞿黎,陆听景也只好为他谋略。
安能折腰与否?开心是非欢颜?
“瞿黎故国黎氏一族,虽然被追杀了几十年,但至今还有不少黎民认为黎氏未绝,瞿黎故国未灭。可见,黎氏一族的凝聚力该有多庞大?”
公子饮了口淡茶,继续说道:“欲想谋取瞿黎,便要出师有名,郡公子,你说呢?”
“既然苑公子已然猜到,那为何还要我说呢?”东绍说道,“没错,我是郡公子,但我,姓黎。”
黎东绍,黎氏后人?
“只不过,我却是先降了褚訶的黎氏,被封得个郡公子……只是黎民间早已传遍这个消息,我若站出来,反倒是没什么用了。”他说道。
“当时的降,便为了现在去夺天下?”公子问道。
“那时还小,褚訶大军压境,我若不降,便不得生,也得不到今日苑公子相助了。”
公子起,说道:“若郡公子无法出师有名,那还是请回吧!”
说罢,便作第三次的请回之礼。
“呵!”东绍却笑道,“苑公子难道会没有计谋吗?既然现在公子要为我谋事,那应该尽全力才对。”
公子苦笑一声,只好坐下,沉思片刻,道:“我游历江南时听说,瞿黎的黎氏一族是向南逃去的,不然褚訶大军也不会一直打到南山城去。如今想来,南山那侧,定有些消息。”
“苑公子是想让我扶持黎氏后裔吗?”郡公子问道。
“怎能说是扶持?难道郡公子不是黎氏后裔?”公子惊讶道。
东绍笑了笑,起身,拜道:“多谢苑公子提点。不过,今有几股势力在阻扰着我,我分不出精力去南山那侧看看了……望苑公子为我代行,这样也好先做些事,不是么?”
公子思虑片刻,却点点头,“正好我要去江南拜访一位故友……只是不知阻扰郡公子的是何方神仙?”
“等公子你回来,我便告诉你。”东绍笑道。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枝断梅花,梅花已然枯去,但只见他轻轻抚弄,那梅花却又活过来了,生气盎然,梅意四散。
“这支断梅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此去路上定有些不太平,这梅枝可保你一命。”
公子接过梅花,细细闻了,笑道:“郡公子果真要成仙了,一枝断梅花,便可保救生死。神仙手笔,焉有我失之时刻?”
东绍也笑道:“苑公子放心,谋得瞿黎时,我也将入国仙境地,到时候,公子成仙成道不就近在咫尺吗?”
公子笑了笑。
折腰事了权贵,只是为那仙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