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得很快，两边的景致从金涛麦浪转变到碧翠无垠的田野，尚宏一行人在黄昏之前到达了城镇。
宋钟青半撩窗帘，就看到两个遒劲有力的黑漆大字亮晃晃地映衬于白底上。
“越城。”她轻声说道。
一路行去，能看到街上的行人的穿着比较单调，多是黑色，白色。
宋钟青趴在窗口，她能察觉到这个镇子被一股强烈的压抑感笼罩着。这里的人不止服饰单调，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一种沉重的死寂。
一个女人皱着眉头拉着自己的小孩匆匆从马车边经过，目光扫过正垂头看她的宋钟青，柳眉厌恶地一挑，躲鬼似的小跑离去。
宋钟青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啥啊？那女人躲什么啊！
“看来，这个镇子被瘟疫侵袭了。”尚宏也半撩起一边的窗帘，神情凝重。
“瘟疫？”宋钟青惊呼，“就是那种可怕的传染病？”
“嗯。据我观察，这里害病好像已经很严重了。”他敏锐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恐慌的路人，像是能透过他们的表情来捕捉更多病患信息似的。
“不会吧。”宋钟青心中一阵后怕，可她瞧着这里诡异的气氛，猜想若不是瘟疫，也定是极为不吉祥的东西出现过。
“你放心，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一晚上，明早就走。”像是戳穿了宋钟青的心事，尚宏试图安慰她。
“呜呜呜……”一阵阴风刮过，扫起地面的尘埃扫到空中，参杂着哭声。整个天空被黄沙浸染了一样，混混沌沌，使得整个镇子更显阴森。
“唔！”宋钟青忽然往后一缩，撞到了坐在后边的尚宏。
“嘻嘻！怕了吧！靠哥哥这里来，哥哥保护你！”尚宏坏笑一声，顺势将手伸向宋钟青的肩膀，谁知手还没碰触到她的衣服，就被她一把反握处，压至他的前胸，痛得他皱眉呻吟。
“哼！你再敢这样油手油脚的，小心你的爪子！”宋钟青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重重掐了一下他的手腕，这才肯罢休，适才自己心中的恐慌感也因此一扫而空。
尚宏又想反驳她泼辣，不想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车厢里地两个人顺势都往前面倒去。
“哎——”宋钟青大叫一声，用力一抓手边的，这才勉强稳住了平衡。耳边突然传来“哗——”的一声刀剑的脱鞘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却看见一旁的尚宏手里正握着一把雪亮的剑，剑尖深深地刺入脚下的木板，死死抵住不使自己有丝毫倾斜。
宋钟青愣愣地看着尚宏横眉微挑，一张俊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寒如麝月的面色，显示着其颇高的警觉性。
“尚宏……”
尚宏紧绷的脸豁然松动，露出久违的笑脸，只是适才严峻的神情并未完全退却。“你怎么样？”
宋钟青惊愕之余，竟忘了开口。
马车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公子，我看这路行不了，不如我们换条道吧！”
尚宏撩开车帘，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
漫天卷地的白色，像肆虐的雪暴般在路的前方绵延不绝。随处可见的白大棚，从中隐隐约约地飘出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一户户人家敞开着大门，身着丧服的女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身旁的男人一脸愁容，手拍了拍女人算是劝慰。几个约莫才四，五岁大的孩子个个穿着白色的丧服，在悲戚满天的大街上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似乎还不能读懂大人们的悲伤。
“这便是瘟疫的可怕。”尚宏低声说道。
宋钟青的神情从开始的震惊，到之后被这悲戚的气氛渲染成惆怅。
第一次看到，死亡是能够看得这样清晰。
她能看到悲伤在这里蔓延，从那边，一直到她的心尖。
“走吧，此地不可就留。”尚宏招呼了一声车夫，马车立即一个急转头向逆方向行驶。
颠簸之中，尚宏担忧地看着宋钟青，她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吓到了吗？”尚宏轻笑一声，试图缓解下马车里的气氛，“其实，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理，你也不用过度伤心。”
“为什么没有人帮助那些可悲的人？”她的声音有些颤动。
“因为，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别人脱离苦难。”
马车缓缓停下，宋钟青撩开车帘，便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蓬头盖面地坐在客栈门口，手中拿着只破旧的酒壶，此刻已喝得酩酊大醉，斜斜地靠在柱子旁说着胡话。
见宋钟青两人下马车，他便疯似的大笑起来，“哟，瞧瞧，又有两个来送死的。”
尚宏冷冷瞥了眼叫花子，拉着宋钟青走进了客栈。
店小二正坐在椅子上发着呆，见到有客人，便热情地迎上来，“二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宿？”
“给我两间上方，再一桌酒菜，随便三菜一汤即可。”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候。”
他们走近临近一桌坐了下来，店小二招呼了厨房，又赶去门口将他们的马拉去喂草。
“真冷清。”宋钟青环顾一周，整个大堂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桌。
尚宏拿过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她，“瘟疫蔓延，自然谈不上什么生意了。”
“我们离京城还有多远？”宋钟青轻声问道。
“大约还要三天。”尚宏喝了口茶，目光撇向门口那个叫花子。
那叫花子拎着酒壶，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抬脚走进来。
“喂喂，死叫花子，谁让你进来的！”喂马回来的店小二瞧见了叫花子，高声喊着要赶他出去。
“哟哟……这死期都不远了……还嫌我孟五不干净……”叫花子歪着脑袋，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店小二恼怒地走近他，用指尖拎着他的衣服，“我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谁知那叫花子非但不起来，反而哈哈大笑，躺在了地上，邪看着那店小二越来越黑的脸，“小哥……不是我孟五吓你，我们都要死了，都要死了，很快……”
店小二再没有耐心听她胡掰，索性操起了身边一长凳，眼神一厉，高举起要朝他打去。
宋钟青忍不住起身大喊一声，“住手！”
店小二放下了手中的长凳，敛了气焰，却还是朝着那孟五狠狠一瞪。地上的孟五醉眼朦胧地看向宋钟青，咧嘴笑着流下一滩哈喇子，“这好闺女是谁？”
宋钟青倒有些恶心，也懒得理孟五，又坐回位子喝茶。
孟五却来了性质，他伸手摆开店小二，摇摇晃晃地朝宋钟青他们这桌走过来。
尚宏挑着横眉注视着孟五，右手缓缓伸向了自己的剑。
“好姑娘，快些离开这里吧！再不走，就得跟我孟五一起变成鬼魂拉！哈哈！”孟五在离他们一丈的距离突然停下了步子。
“死叫花子，还不快给我出去！”店小二又过来拉扯着孟五的衣袖。
尚宏脸色一变，“这是什么道理？”
孟五深深喝了口酒，打了个饱嗝，又说道：“你们……你们不知道……朝廷那帮人是什么东西……他们听说我们城里闹病，马上派了大夫来救援……”
“这不是好事吗？”宋钟青疑惑地盯着孟五。
“哈哈……是好事……”他突然神色一紧，凑近尚宏和宋钟青，低声说道：“可谁都不知道，他们派来了什么……是官兵……不是大夫……他们要封锁这个城，他们要我们都死！”
宋钟青大骇，她看了眼尚宏，发现他也同样面露异色。
店小二不由分说地拿起扫帚，朝孟五挥去，把他打到一边，张口训斥着：“死东西！快给我出去！”说着，又拿起扫帚挥去。
孟五被打得浑身酸痛，跌跌撞撞地往门口逃去，在走出客栈的那一刹那，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宋钟青。那一眼，没有丝毫的醉醺，相反清醒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