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点着烛火,暖黄色的光晕柔和地投在陈慧珊清秀的面庞上,头发从两边柔顺地披下来,在脸上形成美丽的阴影,使她看上去比别外一些时刻要显得更漂亮,也更安静一些。
孟宁放下饭碗,有些心虚地看着她。
“晚上要出去一下,嗯,就是这样……”
“嗯?”
“一整夜不回来的,你别等了啊……”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夜里外出要向陈慧珊请假的,好像是有一天晚上外出,夜很深了才回来,看见她坐在天井里等着自己讲故事,一副星眼困饧、可怜兮兮的样子……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之后,就渐渐成了一种惯例,既然成了惯例,总是要有遵守的必要了,所以有时候他偶尔忘了跟陈慧珊请假,在陈慧珊这边,就仿佛占了道义的上风,就可以很委屈地同他抠气,或是理直气壮地指责他。
每当这个时候,孟宁也总是理亏似的向她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有意的下回一定改正之类的,这样的情形延续下来,到了后来基本上就不会忘了请假这回事了。
“这样子啊,那我今夜不是没有故事听了……”陈慧珊乌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烛光在里头跳跃着。
“偶尔一两次嘛……有事的……”
“……好吧……不过,你明天要把欠下的故事补上的……”
孟宁长舒了一口气,小姑娘虽然有时蛮不讲理,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讲道理的,只要你同她好好商量,她也不会胡搅蛮缠的。
只是在故事上头,孟宁也有些头疼,自己哪有那么多的小故事啊,这些日子下来,基本上记忆中的那些小故事都讲给她听了……看来接下来要讲些长篇的了,笑傲江湖鹿鼎记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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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时差不多已是宵禁的时刻了,不过他们这一带比较偏僻,除了一两处主要路口设了栅栏之类的障碍外,其余大部分道路上并没有兵丁盘查,更不用说那些小巷子小角落之类的了。
对于宵禁,孟宁其实是很不理解的,平日里好端端的宵什么禁,又不是兵临城下,整座城到了宵禁时城门四合,街道上灯火稀疏,跟一座死城一样……说是治安防贼,防止利用黑夜抢劫杀人什么的,其实哪里能防得了,主要的路口设了栅栏,不会从偏僻的地方绕过去吗,贼又不傻?最多能捉几个地形不熟的外地盗贼罢了……只要正常巡逻,一样能达到相似的目的。
从另一方面说,宵禁抑制了夜生活,从而也抑制了消费的增长,降低了国家税收,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宋朝就没有宵禁,东京汴梁城几乎是个不夜城,边境城市除外,其他城市也基本如此,商业上就比明朝要繁盛得多。
也无暇想这不相干的事情,来到巷口,几个力夫早就按约定在等着他了,见他终于来了,都显得很兴奋的样子,领着他穿街过巷的一路走去,一面不停地向他灌输白莲教的种种教义和教理。因为他们几个自身也不太熟悉的缘故,所以讲的时候显得结结巴巴的,在结结巴巴当中,却又显得十分热切,恨不得所说的孟宁都能完全听进去,为教义教理所折服,尽早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成为无生老母的虔诚信徒。
“……就是三个世界,原来是燃灯古佛的世界,现在是释迦牟尼佛的世界……现在很不好,恐怖大劫就要到了……不过不要怕,恐怖大劫一来,弥陀佛就要下凡了,就是弥陀佛的世界了……只要信无生老母和弥陀佛的,还有光明王的,就可以被带到上天的真空家乡,就可以不生不灭了……”
“……他说的不对,什么三个世界,那是青阳、红阳、白阳三际,柳大师兄亲口对我说的……”
“我也是听柳大师兄说的,哪有什么不对了,都一样的……”
…………
“所有神仙佛祖都是无生老母派下来的,无生老母是最大的,最仁慈的……”
“……加入教中,不能吃荤的,连葱蒜也不能吃,更不能杀生吃酒……不然就不能进入真空家乡……”
…………
点着头,微笑着,不论他们说什么,一概不明确表态,忽然问道:“这些师兄是从山东来的么?”
几位力夫正在卖力传教,说得起劲,冷不丁让他一问,都愣了一下,随即各自点了下头,“嗯,是啊……”
“这个……既然在山东,为何到咱们金陵来……”
“山东那边徐教主正同官府打仗,迎接弥陀佛下凡……这些师兄就到南边来了,普渡这边的众生……谢天谢地,让咱们赶上了……孟兄弟,此事可不能同别个说啊……”
压低声音说着,脸上都是一副庆幸的模样,打仗的事他们是不关心的,山东离金陵似乎也很遥远,他们在意的是在恐怖大劫来临时他们能进入真空家乡,成为不生不灭的一员,眼下师兄们主动来金陵普渡他们,他们自然庆幸的很。
要是错过这机会,说不定就不能随弥陀佛进入真空家乡了。
“呃……”孟宁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了解到白莲教正在山东起事,心里却是稍稍吃了一惊,之后,很快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应该不是什么大规模的起事之类的,大概也蔓延不到这边来,不然自己不会不了解这段历史……像后来的太平天国、义和团之类的起事,有谁不知道?
很熟悉地穿行到一处巷子内的大院落前,其中一个力夫拿起门上的铜环,长短轻重不一的敲了几下,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黑影探出脑袋来,打量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是孟兄弟,一个码头上做事的。”
“哦……进去吧,柳大师兄正在厅里头设坛请神,都去坛上磕头敬香去罢……这位新来的,你们同他说说规矩,别冲撞了神灵了……”
“是,是……师兄说的是……今夜请的是什么神灵?”
“是哪咤三太子……”
陪着笑,进了厅堂中,香烟缭绕,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两张大床搭起的高台上,一个三十来的汉子头扎红巾,上身****的盘腿端坐着,双目微闭,一脸的庄严之相。高台之下,早跪着一屋子的人,其中便有另外的一些力夫……左右两侧,两面角旗,分别绣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个字,地下铜钱、香灰散成一片。
依着几名力夫的指点,一起丢下铜钱,敬了香,跪在地下,孟宁心中苦笑不止,自己来到这时代头一个跪的居然不是当官之类的,而是这所谓的大师兄,真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
也不知有多久,反正脚都跪酸了,台上发出嘿的一个声音,众人都纷纷朝上望去,见那柳大师兄睁开了眼,便都一脸虔敬地站起身来。
那柳大师兄也不理会众人,只顾抚着脚底,脸上似有痛楚的神色,有人就忍不住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呃……适才稍一分神,让风火轮烫了一下……不过没事……”
听了他的话,孟宁先是一愣,之后,明白过来,不觉哑然失笑,此人装神弄鬼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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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启二年五月,白莲教教主徐鸿儒在山东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