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董家的幢幢高楼,沉浸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像一只只沉默的野兽,如果你细看,它们都像是有鲜活的生命。
这是一个沉默的夜晚,群雄处决了赤空,在董家大摆夜宴。而现在是狂欢过后的寂寞。群雄醉倒在梦里,仆人们也入了梦乡。
只有穆风还醒着,穆凡屋中的灯也醒着。穆风看着坐在床上睡着的穆凡,眼里面,全是深沉的情意。
他静静的看着弟弟的样子,听着他睡梦中沉稳的呼吸,心中的担忧放了下来。
弟弟从出生便注定不能修炼,这他记得。母亲说要他好好的保护弟弟,这他也记得。他还记得,自己曾说过要好好的保护弟弟,发誓不会让别人欺负他。而他更忘不了的,是那一日的大战……
父母死在了正道中人的围攻之下,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只要一闭上眼睛,噩梦便如幽灵般冒了出来。
那****的父亲奋战而死,母亲扑到了他的尸体旁边,悲伤欲绝中,引剑自尽。
只要一想起来,穆风的心中便满是痛苦。
他起身出来屋子,望着漆黑的夜空,沉沉地叹息一声,又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穆凡。
穆凡一介凡体,体内不能存纳丝毫灵气,注定今生无法修炼。原本穆风应该如他小时候所说的那样,爱护他唯一的弟弟,但他却没有,对穆凡终日冷冰冰的。
身为养子,总是要被董震那样的嫡系子孙看不起的,于他们来说,所谓的养子,与府中的仆役没什么区别。高兴了和颜以待,不高兴了,就任打任骂。可他们不敢对穆风稍有不敬,便将怨气全撒在了穆凡身上。穆风对此不闻不问,那些人便更加的肆无忌惮。
穆凡从前受了欺负,像所有的小孩找父母哭诉一样,总是哭着来找自己的哥哥。毕竟他们是孤儿,身世凄苦。父母不在了,世上就只有哥哥才是自己的依靠。只有跟哥哥在一起,世上才还算有一个家——因为他们是兄弟。但穆风每次都只是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对他说:“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凡人也有凡人的生活,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总是得一个人活着的。”
这一句话,在穆凡耳中,却比受人欺负更叫穆凡委屈、悲伤。他恨自己是一介废体,恨自己不能修炼,与哥哥是两个世界中的人。恨天地不公,他向自己的哥哥大哭大闹,但穆风从不会安慰他一句。
那时穆凡还是个小孩……穆凡不知道自己在哥哥心中是什么位置,他是自己天地间唯一的亲人,却不是自己的依靠。
“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凡人也有凡人的生活,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总是得一个人活着的。”穆风看着自己的弟弟,一个人喃喃自语。
他心中永远记挂着父母的深仇,发誓一定要让正道之人,血债血偿。但天下如此之大,仇人如此之多,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因为他们的仇人太多,他知道只要从复仇的那一刻开始,自己便随时可能死去,所以他必须让自己的弟弟,学会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毕竟凡人,也有凡人的生活……
穆风正想着自己忧愁的心事,而穆凡却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
他只感觉自己浑浑噩噩,在一片不知名的天地间回转。飘飘荡荡,没有归处。周身虚空,有时漆黑一片,有时白蒙蒙的,有时金光大放。忽然有一个声音,自遥远的时空传来,对他说道:“你过来,过来……”穆凡循着声音飘去,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行了多远,只是在空间忽然变黑之时,见到眼前站着一个人。
此人须发怒张,双目圆瞪,身材魁梧,像虎豹一样健硕。再细看时,他的肤色黝然如古铜一般,鼻直口阔,分明便是方才身死的赤空。
穆凡忽然见到赤空,吓得浑身一凛,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魁梧的巨汉。
赤空完全懂得眼前这少年的恐惧,低声向他说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穆凡在许久之后才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赤空笑着说:“这是你神识之中,我方才死时,将一缕神魂,注入你神识里面。我其实已经死了,只是还有些事不能忘怀,所以来找你帮忙。”他笑容里有一种万事皆空的慈悲之意。
“我能帮你什么?我只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天生废体,什么也帮不了你。”但穆凡还是有些害怕,说话时牙齿打颤。任凭是谁,见到了已死之人,总要吓得说不出话来,何况穆凡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赤空对他说:“你虽不能修炼,但这件事原也用不到法力。我只需要你帮我找到我的女儿赵离,告诉她,她的母亲乃是千明湖畔,林家三长老之女林子彤,叫她一定要去找她。”
穆凡说:“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他答应的这么干脆,也是希望能早点让他离开。
赤空听了他的话,才放下心来,这是他今生最后的留恋,除此别无他求,当下便把自己女儿赵离的住址,对穆凡说了。最后对他说:“因为这是我一缕残魂,十分的羸弱。而你是一介凡人,无法抵抗,所以我才会找你。我将要去了,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这一部玄极圣典是我偶然得来,不该随我而逝。本来送给你最好,但你却不能修炼,就只当聊表心意吧。”他说完将手指一点,便有一部法典,自其手中飞出,飞入了穆凡的身体里面。
原来赤空本也是正道之人,修为高深。早年曾有两个结义兄弟,一次与魔道幽毒宗高手大战之后,两个结义兄弟身死。赤空为了让两个兄弟复生,钻研打开冥界之门的阵法。须知冥界之门若开,其中妖魔冲出,必然要生灵涂炭,正道中人自不会让他得逞。
前些时日,赤空阵法有成,打开一处小小的通道。冥界之中,便有一部玄极圣典,冲天而起,穿越界门,进入了赤空体内。赤空尚未来得及观看,便有正道中人,为声势引来。不久正道之人群起而攻,将赤空抓到,今日在董家处决。
这玄极圣典,在上古神魔大战之时,便失落冥界。为人族圣人所创,可与神魔争高。神魔大战之后,冥界通往凡间的通路尽数被毁。圣人在冥界战死,玄极圣典便从此明珠蒙尘。是以在赤空打开了一线通道之时,这法典便飞身而出。
若是常人得到了圣人法典,必然欣喜若狂。可穆凡眼见这一部玄极圣典,心中生不起一丝乐趣。他身为废体,无法存纳一丝灵气,便是再厉害的功法,对他来说,也都如无物。他只感觉那圣典化入自己身体之后,便消失不见,然后便有许多艰涩晦奥的字句,充斥在脑海之中,叫他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