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力平心静气,恭恭敬敬地说:“回大人的话,下官做为朝廷命官怎能知法犯法动手打人呢?大人可问这些甲兵和双喜。”
全山问甲兵和猴子,甲兵和猴子异口同声说是谭刚先动手打索大人。
谭刚跳起来喊道:“大人,他们是一伙的,自然是向着索力说,应把那些在场的民人叫来作证。”
全山说:“传那几个民人。”
甲兵们找到那几个民人,一路上叮嘱如何如何回话。
全山问道:“你等看见谭刚和索大人是谁先动手打人的?”
几个民人哼哼唧唧地也说是谭刚先打索力的。
气得谭刚真想过去痛打那几个民人,此时他干憋气,不知说什么好。
全山道:“谭刚,你动手欧打辱骂朝廷命官本应重罚,念你是初犯,从轻发落,笞五十板,按旗人折刑,折责二十板。”
索力一旁冲着谭刚幸灾乐祸地冷笑着。
谭刚气得直摆蹦,大喊道:“你们这是颠倒黑白,官官相护!”
“大胆,你竟敢辱骂本官,再加责二十板,你若再出言不逊,别怪本官大刑伺候!”
索力大喊:“把谭刚拖下去,重责四十板!”
谭刚把甲兵押走,谭刚一边撂蹦,一边大喊??“索力,你等着,看谭爷我怎么收拾你。”索力冷笑道:“行啊!我奉陪到底。”
谭刚被打了四十大板,跌跌撞撞地回了家,执刑的甲兵知他冤枉,下手很轻,使谭刚并未伤着筋骨,谭刚只是憋气,愤恨。
他躺在炕上,两眼望着屋顶,口里不住叨咕着:“我非杀了龟孙子索力不可!”
谭荣和刘顺儿闻讯赶来。
谭荣见弟弟被打,又气又恨,又不能发作,只能劝弟弟道:“兄弟呀,民告官历来是告不成的,且反遭暗算,官官相护,历来如此,那混帐索力毕竟有个六品顶戴的官职,那佐领能替你说话吗?这世间几千年,有几个当官的替百姓着想的,胳膊拧不过大腿,百姓只能忍。”刘顺道:“忍不了,以得自己想别的活法儿,谭爷,消消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慢慢想法儿对付那些龟孙子们。”
谭荣和刘顺儿又劝了谭刚一会儿,谭刚只是直瞪瞪望着屋顶一言不发,谭荣和刘顺子呆了一会儿,各自走了。过了一会儿,谭荣让小安子给谭刚送来饭菜,谭刚不吃不喝,仍然沉默不语,直到半夜。谭刚腾的一下跳起来,从墙上取下腰刀,墙冲出门去,直奔索力的家而去。
乡间的深夜,漆黑一团,除了偶尔几声犬叫,寂静异常,谭刚只听得自己呼啾呼哧地喘气声。
他冲到索力家,“啪”的一声踹开院门,便冲进院子,见索力屋里灯还亮着,便一脚踹开屋门,只见索力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把腰刀,索力冷笑道:“小子,我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我早以在这儿候着你了。”
谭刚也不言语,抽出腰刀便上前劈去,索力闪过,两人打了几个回合,索力退到院中喊道:“来人!”只见五六个甲兵,突然从四周闪出,他们手持腰刀把谭刚团团围住。
几个回合下来,谭刚砍伤了索力的胳膊,又重伤了一个甲兵,之后终因寡不抵众便渐渐有些支持不住,谭刚心想:“今日命休矣。”
索力见谭刚有些招架不住,一边抚着留血不止的胳膊,一边喊道:“把他砍死!剁成肉酱!”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院墙上,一扬手,只听“嗖,嗖”两声,两个甲兵应声倒下,黑衣人飞身跳下,舞着银光闪闪的一把腰刀,如银龙缠身,甲兵根本近不得身。只见黑衣人拉着谭刚便向院外跑去。院外有两匹马,黑衣人把谭刚扶上马背道:“快跑!”自己也飞身上马,和谭刚急驰而去。
谭刚如在云里雾里,一边跑,一边想:“此人语声又熟悉,又陌生,他是谁,为什么来救我?”
二人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地,来到硕多库山山脚下,才慢慢停下,谭刚滚鞍下马,给黑衣人打了千道:“壮士是谁?为何救我?”
黑衣人哈哈一笑,揭开围着半张脸的黑布,谭刚借月光一看,惊道:“刘顺儿!是你!”
刘顺儿笑道:“没想到吧?今晚我不放心你,去了你家,见你人走屋空,连门都没关,墙上的腰刀也没了,知你必是去索家拼命,于是便立即跑回家,化了装,拿着家伙便去了索家。”
谭刚猛地抱住刘顺儿:“好哥哥,幸亏你去了,否则我命休矣。”“你现在还性命难保呢,天一亮,官兵肯定会四处捜寻你,不会放过你的。”
谭刚道:“那就跑吧,远远儿地跑。”
刘顺儿道:“你身无分文,跑哪儿去,如何生存?”
刘顺儿看了一眼谭刚道:“跟我上山吧。”
谭刚道:“老在山上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我在山上有个长久的住处,还有一帮朋友。”谭刚眨了眨眼,疑惑不解地望着刘顺儿。刘顺儿笑了一下道:“谭爷,我今儿跟您说实话吧,我是个‘胡子’。”
谭刚“腾”的一下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惊异瞪着大眼睛望着刘顺儿:“你,你……你是‘胡子’?”
谭刚立马想到刘顺儿的往日的举动,他向来与人和气相处,从未发生口角,且乐于助人,从未见过他有何不轨行为。谭刚十分惊异地问道:“刘兄,你可别跟我打镲,你这么一个老实和气之人怎能是胡子,再说也从未见你有不良之举呀,更没见你拦路抢掠,杀人越货,你怎么会是胡子?”
“胡子的规矩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老鹰不打脚下石,我从不在所住之处附近犯事。”
“你既是胡子,也必要杀人越货,拦路抢劫了?”
“我杀得是贪官污吏,杀得是坏人孬种,打富济贫,决不伤害贫弱无助之人。而且盗亦有道,驭下有方,我们有严厉的山规,叫‘三十六誓’,主要有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四盟约为:严守秘密,谨守山规,患难相共,与山同休。八赏规为:忠于山务者赏;拒敌官兵者赏;出马最多者赏;扩张山务者赏;刺探敌情者赏;领人最多者赏;奋勇争先者赏;同心协力者赏。八斩条为:泄落秘密者斩;抗令不遵者斩;临阵脱逃者斩;私通奸细者斩;引水带线者斩;吞没水头者斩;调戏女人者斩;欺压弱小者斩。我绝不欺压穷苦百姓,到任何地方,只要能弄到钱粮,除供应弟兄们伙食外,其余全部分给穷人。”
谭刚不解地问道:“刘哥,您是怎么当起胡子来的?”
刘顺儿叹了口气地道:“我也是被逼无奈,没活路了,才落草为寇。我原籍是山东,因家贫逃难到东北,定居在怀德县毛家镇西炭窑屯,七八岁时就为本屯地主放马,由于常常习练骑马赛跑,很快成为一个精于骑术的牧童,余暇时,又常去附近练武场子,练拳使棒,舞刀弄抢。十八岁那年,我为本镇马家子村一大地主马大头放马,一天一匹马走失了,马大头硬说是我把马偷卖了,不管我怎么据理辩驳,硬是把我绑了押到县衙门,这知县是个贪官,昏官,收了马大头的好处,不由分说,认定是我偷卖了马,我不服,他便命人把我两手的大拇指捆起,吊在棚顶上,拷打逼供,不管他们怎么打,我就是一句话:没偷就是没偷!打死我也没偷!
“知县见打不行,就把我爹抓来,逼着我爹劝我招供,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吓得不知所措,一会儿求我,一会儿跪着求知县饶了我。知县见我爹也劝不成,便当着我的面,打我爹,逼我招供。看着我爹被打得又哭又叫,我又急又气又心疼,可是我就是不招,后来知县无奈,只好把我关起来。然后逼我爹把家里自种的麦青全卖了,陪了马大头的马钱。这才放了我。我爹从县衙门回家,又怕又气,没几天就死了。我抓起腰刀就要去找马大头拼命,被我娘和媳妇劝住了。过了几天,马大头丢失的马自己跑回来了。我听了火冒三丈,跑到县衙门,跟知县说,让马大头把我赔马的钱还给我。没想到,那混账知县竟然说:‘我问马大头了,他说那匹马并没回来。’我一看,他们是串通一气了,没讲理的地方,我二话没说,便回了家。晚上,我背着我娘和媳妇,提着腰刀来到马大头的院子,翻墙进院冲到马大头卧室,这家伙正准备睡觉,见我闯进来,刚要出声,我便把刀搁在了他的脖子上,马大头马上软了,扑腾一下给我跪下了。这平日张狂骄横之人,见了刀便软了。马大头道:‘兄弟,是我错怪你了,你饶了我吧,我赔你钱。’
“我说,你赔得了我的钱,赔得了我爹的命吗?赔得了我受得罪和侮辱吗!说着,我一刀就砍下了马大头的大脑袋。然后我去了县衙门,又杀了知县,然后一口气跑到山上落草为寇了。这世上当官的和富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或者官官相护,搜刮民脂民膏,吃喝嫖赌或者为富不仁,坑人骗人,大发不义之财,当官的和富人相互勾结一起坑害百姓,百姓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世上谁为百姓着想,百姓只好弱者行乞,强者为寇。
“谭爷,我敬你是条汉子,总想帮你一把,这也是缘分,您若想随我上山,我就让您当二当家的,咱们一起干,有福同享,有难共担,你毕竟是满洲,是贵族,和我不一样,您若是怕随我上山辱没了祖宗,对不住皇上,那您就在我山上躲两天,然后我送您些银两,您自己逃生去。有难处,实在混不下去,您再找我来。只要我活着,有我吃的,就有您吃的,有我盖的,就有您盖的。“
谭刚含着泪拉着刘顺儿的手道:“我谭刚生死落难之时,遇上您这样一位挚友,拼死相助,真是感激不尽,不知日后如何报答。”
刘顺儿哈哈大笑道:“谭爷何出此言,我刘顺儿一生行侠仗义,为朋友两胁插刀,死而无憾,何况这点小事。”
正说,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隐隐约约有火把的亮光。刘顺儿道:“不好,追兵赶来了,赶紧走!”
谭刚毅然飞身上马,与刘顺顺着山腰向山上奔驰而去。
第二天早上,谭荣还在熟睡,只听得有人一边推他,一边急急唤他:“二爷!二爷!快醒醒,出事了,出事了!”
谭荣睁眼一看,是小安子在推他,小安子慌慌张张地说:“二爷!不好了,出事了,三爷杀了官兵,跑了,现在官兵正在追杀他,大街上还贴了告示,把三爷的房子和地都没收了。听说还要削除他的旗籍。”谭荣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穿上衣裤便跳下炕,走出门外,奔到谭刚家,一看果然房门被封条封了,墙上贴着一个告示:
昨夜正黄旗京旗闲散谭刚因地界纠纷与骁骑校索力发生纠纷,谭刚蓄意报复,闯到索家砍伤索力,又使二甲兵一死一伤,后由一黑衣人相助逃走,有知其下落者,报至官府,赏银百两,若有知情不报、有意袒护、窝藏逃犯者斩无赦。
副都统衡门
谭荣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坐在炕上发愣。他长叹了口气,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小安子说道:“唉,这谭刚从小就爱惹是生非,如今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又不知跑哪去儿,生死不明,这让我如何向父母交待呀!唉,我如今落魄如此地步,也管不了他了,随他去吧。”
话虽这么说,谭荣还是坐不住,在屋里一边走溜儿,一边问小安子:“安子,你说谭刚会跑到哪儿去。”
“不是跑到山上去了吗?”
“一个人在山上可怎么活着。”
“三爷不会老在山上,他会跑到别处去谋生路的。”
“他身上没什么银两,官兵又四处追捕,逃到哪也不得安生呀。”
“二爷,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咱们想法打听三爷的下落,再去接济他。”
“要是让官府知道了,咱们都得获罪,要是他逃回京城,我爹娘也得受牵连。”
正说着,门外有人喊:“谭爷。”谭荣吓了一跳,小安子忙去开门,进来四五个京旗闲散,都是和谭荣一起由京城来的远房亲戚和邻居。众人见面互相打千儿请安,劝慰了一番谭荣。
谭荣的表弟玉祥说道:“谭刚就此逃出这个鬼地方也好,省得在这儿受罪,这哪是人呆的地方,一天累得贼死,吃不得吃,喝不得喝。”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要命的是这地方憋闷死人,尤其一到晚上,到处黑灯瞎火的,没个去处。这要在咱京城,一到晚上多热闹呀,吃的,喝的,玩的,干什么不行啊。”
一个叫富伦的胖子说:“媳妇也不在身边,一到晚上,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钻凉被窝,抱着鸡巴哼哼。这鬼地方,连个像点样儿的娘们儿都瞅不见,这要在京城,闷了可以逛逛窑子,玩不起头等小班,到二等茶室,三等下处玩玩总还玩得起。”
年近不惑的松林叹道:“唉,什么也不如媳妇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呼呼的过日子。这可好,媳妇孩子远隔千里,何时是个头儿,阿玛额娘体弱多病,也不能尽孝,分别时,我额娘昏过去好几?回,如今想起来还在眼跟前晃悠。”说着,竟落下泪来。
玉祥站起来笑道:“今儿个明明是劝慰谭爷来了,怎么我们倒诉起苦来,这不是让谭爷更堵心了吗。咱们老这么垂头丧气地,看毁了身子,咱们自己找乐子,一块儿喝点儿,我那还有一坛烧酒,我去拿去。”一会儿工夫,玉祥便抱来了酒,谭荣让小安子弄了几个菜,几个人便喝起来了。
坛子里酒喝得差不多了,有的哭,有的傻笑,有的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谭荣一边哭,一边东倒西歪地来回走,一会抱着这个人的头说两句,一会儿又抱着那个人哭。他抱着玉祥一边晃悠着身子,一边哭诉:
“兄弟,大哥我心里难受啊,这鬼地方一没女人,二没可口吃喝,这谭刚又惹了娄子,不知跑哪去了,生死不明……”
玉祥没等谭荣说完,猛地站起来,拍着胸脯对谭荣道:“大哥,您别怕,有我哪,再不济,在这呆不下去,咱们就跑……”
一个人过来,拍着玉祥的肩膀,笑道:“你跑哪儿去呀,回京城就杀头,往别处去,人生地不熟,还不如在这儿呢。”
松林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皇上啊,皇上啊,您把我们扔在这儿,可是我们年迈的阿玛,额娘,媳妇,儿女可都在京城啊,何时才能团圆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胖子富伦喝得红头涨脸的,里拉歪斜地挺着大肚子,眯缝着醉眼嚷道:“众将官,随我……杀进京城,杀了那皇帝小儿,把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拿来享用……”
小安子跑上来,捂着胖子的嘴道:“您不要命了,让人听见,传到官府,你脑袋还能长在这儿吗?”
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躺在地上,一边打自己的脑袋,一边哭喊道:“阿玛,额娘啊,儿不能在您身边尽孝,儿是个不孝之子,不孝之子啊!”
除了小安子,一屋子的人醉得东倒西歪,又哭又笑,骂骂咧咧。小安子扶起这个,又搀起那个,劝了这个,又哄这个,累得他满头大汗,
索性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我也不管了,你们就闹吧。”
一屋子人闹到晚上,才迷迷糊糊地各自告辞而去。谭荣晃晃悠悠地给各位打千送别,然后一头栽到坑上昏睡过去。
早上起来,谭荣头疼得厉害,吃过早饭,本想和小安子去地里看看,可就是浑身酸懒,拿不起个儿来,小安子见状便说:“二爷,您甭去了,躺着吧,我去吧。”
小安子刚走,院子里便有人喊:“这是谭荣的家吗?”
谭荣听着话声儿很生,便连忙起来,开门,见二个甲兵站在院中,心中一惊,心想是不是为了谭刚的事,正想着,一个甲兵对谭荣说道:“你就是谭荣吗?”
谭荣忙答道:“正是”。
“全大人让您去一趟正黄旗佐领衙门。”
谭荣心里咯噔一下,浑身便有些发抖。心想是不是让我给谭刚抵罪呀,或是把我当作同谋论罪,谭荣嘀咕了一路。
到了旗衙门,甲兵把他引到正屋大厅内便走了。谭荣没想到旗衙门如此简陋,对面一个大条案,上面放了两个大掸瓶,条案前有一个八仙桌,八仙桌旁有一个普通的椅子。屋内两侧还摆有几把椅子,便什么也没有了。尽管如此,谭荣总觉得这屋子有一点儿阴森的官府之气。
忽听得有人道:“谭荣来了。”谭荣猛得回头,见佐领全山身穿灰色常服袍,圆领右衽大襟,他身材瘦高,两颊无肉,两撇山羊胡,两只小眼睛眯缝着好像总是在想事。
谭荣赶快上前打千儿请安道:“小的给全大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