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还是不言语,桂兰便硬拉着他,一直把他拽到小树林里。桂兰生气道:“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你今儿个必须给我说明白了,说呀!”
桂兰用力掐他的胳膊,掐他的脸。王贵可怜巴巴地望着桂兰,眼里充满泪水。桂兰心软了道:“我掐疼了你了吧,别哭,对不住。”说罢,便轻轻地揉他的胳膊,揉他的脸。
王贵一下子扑到桂兰怀里,唔唔地哭了。
“王贵,别哭,别哭,有什么事跟我说,啊。”桂兰一边抱着王贵,一边像哄孩子一样地说道。
王贵边抽搭边说道:“我爹打我了,还说以后不让我与你来往,说你别想娶桂兰为妻,别说他不答应,就是答应了也不行,皇上有旨,民人不能娶旗女,违旨要杀头的。”
桂兰一听也愣了,她还从未听说过此事,心中便有些慌乱,但她还是冷静下来,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怕,王贵,我们慢慢想办法,反正我是非你不嫁,你是非我不娶。”
王贵抬起泪眼看着桂兰道:“有什么法子?”
桂兰一脸茫然,嘴里却说:“办法会有的,你别着急。”说罢,轻轻地吻了一下王贵的面颊,王贵一下子把桂兰紧紧抱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
谭荣见平日像鸟儿一样快乐的女儿桂兰总是愁眉不展,也不爱说话,知子莫如父,心中便知晓了八九分。因为前天下午,谭荣在屯子里遇到王岩,王岩对谭荣道:“谭爷,桂兰和王贵这俩个孩子,你有情我有意,交往甚密,可您知道皇上有旨,民人,尤其商人是不许娶旗女的。既然不成,不如早点让俩个孩子分开,莫待感情日深不能自拔,俩个孩子再做出点儿傻事,到头来可就后悔不及了。”
谭荣喜欢王贵,喜欢他有几分像自己的英俊、文弱和忧郁的性格,他更爱自己的女儿,他知道俩人是不能结成百年之好的。但他知道女儿一向任性、倔强,要慢慢劝解,不能强压,否则女儿不知道会做出何事来。
这天晚饭后,桂兰收拾停当,谭荣道:“孩子过来,阿玛跟你说说话。”
谭荣摸了摸桂兰的头,微笑道:“我的宝贝心肝儿,你这些日子心中不快,阿玛知道是为什么。阿玛也觉着王贵这孩子不错,可是,皇命不可违呀,与其最终无果,不如早早分开,免得日后更难受,阿玛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了。”
桂兰含泪道:“不!我谁也不嫁,我心里只有王贵一人!”
谭荣道:“孩子,你可不要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呀,你要为阿玛想想,阿玛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是你有个好歹,阿玛怎受得了呀?”说罢,便流下泪来。
桂兰一下扑到谭荣怀里,哭道:“阿玛,阿玛,孩儿真是离不了王贵呀!若是把我俩生生分离,孩儿如何受得了呀?”
谭荣拉着女儿含泪道:“孩子,受不了也得受,这是命,认命吧!”王岩总是支使王贵到阿勒楚喀去,王贵又总是找理由跑回拉林,——回拉林,首先急着找桂兰。可桂兰却总是躲着不见他。王贵心急如焚,焦虑不安。他想,前些日子桂兰还和自己信誓旦旦,不想只几日便变卦了?难道是他阿玛给她许配了人家,还是……
王贵整日坐卧不安,六神无主,茶饭不思,索性说身子不适,便卧床不起。王岩见了,也只好让他去拉林多呆几日再去阿勒楚喀。
只要王岩不在,王贵一有机会便去桂兰家附近等候桂兰。
这天傍晚,王贵见桂兰走出院门倒水,便跑过去,一把拉住桂兰就往小树林跑。
?一进小树林,王贵劈头便问:“桂兰,你为何总躲着我?是不是变心了?”
桂兰早已泪如雨下,他扑到王贵怀里泣不成声:“我何曾变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谁也不嫁,既然不能嫁给你,我就终身不嫁了,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不!不!”王贵抱着桂兰笑道,“没有你,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桂兰道:“那我们怎么办呢?”俩人相抱哭作一团。
桂兰道:“要不,我们跑吧,跑得远远的。”
王贵道:“我们身无分文,又不会谋生,跑到哪也得饿死。再说,你们京旗闲散逃跑,被官兵抓到,还不是一死!”
桂兰仰望天空,含泪说道:“我俩只有来世再结为夫妻了。我小时听我奶奶说,有一对姑娘小伙儿,二人相爱深挚,须臾不可离,可门不当户不对,双方父母不同意二人结为夫妻,二人便投河自尽。河神被他’们的挚爱所动,便把他们救下,送上了天,上天美极了,那里广阔无垠,土地肥沃,到处鸟语花香,人们都过着安逸幸福的日子,在那里姑娘小伙子终于喜结良缘,白头到老。”
王贵迷茫地望着桂兰道:“真的吗?”
桂兰深情地望着王贵:“真的,只有我俩死了,灵魂结合在一起,才能去上天永远在一起。”
“你怕死吗?”桂兰道。
王贵从没想过死,他看了看桂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桂兰一下扑到王贵怀里,唔唔地哭了,良久,她抬起头道:“王贵,我们要想永远在一起就只有一死。”
王贵道:“在一个屯子里,眼看你嫁人我真不如死了。”
桂兰道:“与其嫁别人,不如现在就去死。”
桂兰道:“我们明晚在拉林河见面吧。”他看了一眼王贵道,“你不会后悔吧。”
王贵退疑了一下道:“不,不会。”
第二天,桂兰起得很早,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把阿玛谭荣和哥哥谭林换洗得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叠放在炕琴内。
晚上桂兰做了一顿平日谭荣和哥哥喜欢吃的菜,又把秋雯叫来一起吃。
吃饭时,桂兰还特意把谭荣存的一小瓶酒拿出来,给大家斟上,桂兰拿起一小盅酒对谭荣道:“祝阿玛长命百岁,身体康健。我敬阿玛一杯谭荣笑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丫头干吗弄得这么隆重。”桂兰微笑道:“只是今儿个高兴,管他什么日子呢。”
桂兰又敬酒对哥哥和秋雯微笑道:“祝你们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早日喜结良缘。”
秋雯笑道:“你和王贵也喜结良缘呀。”
桂兰苦笑道:“我们恐怕只有指望来世了。”
秋雯道:“桂兰,你瞎说什么呀。”
桂兰道:“真的,皇上有旨,不许民人娶旗女,违者斩。”
秋楞,她也不知有此事,她看了一眼谭荣和谭林,只见他二人只是摇头叹气,并不言语。
众人都没了兴趣,草草吃了饭,秋雯便说要回去了,谭林起身送秋雯,桂兰随他们走到院外。天已摸黑,桂兰把秋雯拉到一边,拉着她的手道:“秋雯,以后我哥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呀。”说罢,禁不住流下泪来。
秋雯十分诗异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和王贵的婚事,心中不快?”
桂兰马上掳了一把泪水,又装作快活的样子微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是为你和我哥哥高兴。”
秋雯安慰道:“桂兰不必想不开,慢慢想办法吧。”
谭林陪秋雯刚走了几步,桂兰冲谭林喊道:“哥!好好待秋雯,把她送到家再回来。”
谭林答应了一声,刚要转身走,桂兰又喊道:“哥!回家时天黑了,小心点儿。”说着眼泪便淌了出来,天黑,谭林和秋雯都没看见。
谭林回头看了一眼桂兰,觉得桂兰有些异样,便说道:“唉,桂兰,你回去吧。”
桂兰回屋,见阿玛还在闷头喝酒,便走过去像小孩一样偎在他怀中。
桂兰一边抬头望着阿玛,一边含泪道:“阿玛,你看你又黄又瘦,头发都少了,女儿不孝,没照顾好阿玛。”
谭荣一边抱着桂兰,一边抚摸着桂兰的头道:“我的儿,这几年,要不是你里里外外照顾这个家,照顾阿玛,这家不定多乱呢,阿玛也不定成了什么样了。你哥,是男孩子,心粗,还不都你照应着,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啊,阿玛有你这个女儿,心满意足喽。”
桂兰抽泣道:“阿玛,要是有一天我出嫁了,可谁来照顾您呀。”谭荣道:“傻丫头,你嫁人还能嫁多远呀,我想你了就去看你便是了,你想阿玛了,就来看看我不就得了。”
桂兰依偎在谭荣怀中泣不成声道:“孩儿真舍不得离开阿玛呀。”
?谭荣喝得有些多了,他醉眼朦胧地说道:“傻丫头,你不就在阿玛怀里吗,还说什么舍不得呀?你放心,你上哪儿,阿玛就跟着你上哪。阿玛有些困了,想睡了。”
桂兰扶谭荣上了炕,给他盖好被子,又含泪仔细端祥了一会儿谭荣,便跳下炕,在地上给谭荣磕了三个头,泪眼汪汪地说道:“阿玛,不孝的女儿就此与您道别了。”
说罢,从祖宗匣子里取出“妈妈口袋”,从“子孙绳”绳上把自己的锁绳取下来,放入怀中,又冲祖宗匣子又磕了三个头。
王贵给碧玉煮好药,伺候碧玉喝下,又扶她躺在炕上。碧玉身子一向虚弱不堪,拉林的店铺只能由王贵照应。
王贵看着脸色苍白、樵悴的碧玉,眼睛一热,便流下泪来,他一下子上了炕,轻轻地依偎在碧玉身旁。
正在闭目养神的碧玉,见儿子王贵拥到身边,便笑道:“都是大小伙子了,还在娘怀里撒娇呀!”说罢,抱过王贵的头,像王贵儿时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头。
王贵道:“娘呀,您快好起来吧,孩儿真着急呀。”
碧玉微笑道:“我儿,你放心,娘一定会好起来的,为了我儿,娘也要好好养病,等将来娘给你娶了媳妇,娘给你带孩子,娘有你这么一个俊儿子,什么都不怕,什么罪都能受。”
王贵抽泣着道:“娘呀,可是儿不孝呀,儿无能呀,娘呀,儿对不起您,您白养了我。”
碧玉轻轻的拍了一下王贵的头,假装生气道:“不许瞎说,娘这一辈子做得最欣慰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你这一个好儿子,你听话,孝顺,老实,娘就是为你活着的。没有你,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我苦命的娘啊!”王贵扑在碧玉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你怎么啦,是不是还为桂兰的事心中不快?孩子,桂兰是一个好姑娘,娘也喜欢,可是皇命不可违呀,你要想开些,可千万不可为此伤了身子,娘可怎么活呀!”
“娘!娘!”王贵叫道。
过了一会儿,王贵止住哭道:“娘,您早点歇息吧,我去拉林铺子再看一眼。”
碧玉疲惫地闭上了眼,有气无力道:“那好吧,快去快回吧。”
王贵擦了擦眼泪,跳下炕,留恋地望了一眼碧玉,便推门出去,来到院子,王贵跪在地上冲屋子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娘,我走了。”只听得碧玉轻轻地“唉”了一声,王贵便挥泪冲出院子。
傍晚,桂兰和王贵来到拉林河边。
已是初夏,河边杨柳依依,草木繁盛,阵阵河风拂面而过,十分凉爽。
桂兰拉着神情恍惚的王贵,双双跪下,桂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香炉,里面放着“达子香”,把香炉点燃,又折了一支柳枝,把“锁绳”挂在柳枝上,对王贵道:“这是我们满洲的风俗,结婚时要把自己的锁绳从‘子孙绳’上取下来。”
桂兰拉着王贵冲着香炉磕了三个头,便拥到王贵的怀中道:“从今儿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桂兰脱下“单子”躺在地上,拉着王贵双双躺在“单子”上,二人望着满天星斗,桂兰道:“一会儿,我们就要到天上去了,那一定很美,很静。”
桂兰解开上衣,把王贵的手放进自己的内衣,王贵呆呆地不知所措。桂兰又解开腰带,把王贵的手放进自己的下身处。可王贵还是两眼发直,呆呆傻傻的。桂兰道:“这样,我就会怀孕了吧。”王贵心神不安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桂兰地说道:“反正我就是你的人了,将来我会生一个像你一样英俊的儿子。”
桂兰从怀中取出一条红绳,把自己的手和王贵的手紧紧的绑在一起,然后拉着王贵向河里走去。
王贵猛地一下扑到桂兰怀中哭道:“桂兰,我怕,我怕呀,跳到河里活活淹死多难受呀。”
桂兰抱着他道:“不怕,我们一跳进去,河神就会来接我们的。”王贵又哭道:“我想我娘了。”
桂兰道:“等你娘百年后也会来天上找我们的。”
王贵蹲在地上唔唔地哭了,口里不断喊道:“娘啊!娘啊!”
桂兰慢慢解开绑在二人手上的红绒绳道:“你既然不愿意就算了,我一个去了。”
王贵哭喊道:“不!不!我们一起走。”
二人冲到河边,王贵又有些犹豫,桂兰毅然跳下,王贵晃悠了一下身子也跳进河里,二人在河里挣扎着,王贵睁着大眼睛,充满恐惧的脸不时浮出水面,他想喊什么,但立刻被水淹没了。桂兰也挣扎了一次,当她的脸浮出水面时,那表情是安祥而充满幸福的……。
三天后的一个早上,一个打渔人在河边发现了已经发白的桂兰和王贵的尸体。谭林扶着跌跌撞撞跑来的谭荣,围观的人群立刻让出一条小道。谭荣得知噩耗时像被谁狠命地打了一个闷棍,只觉得天昏地暗,天摇地动一般。自从桂兰没了音讯,他已经三天没合眼,水米未进。离着桂兰和王贵的尸体几步远时,谭荣就跪在地上走不动了,他用力爬到尸体旁,好心人已用破席子把二人的头盖上了,谭荣一眼就看见桂兰穿着的新兰色单子仰面躺在地上。
谭荣用颤抖的手,慢慢欣开桂兰头上的席子,见桂兰浮肿苍白的脸,双眼半睁半闭,口微启,好像和平日一样在微笑。
谭荣哽咽道:“我的宝贝心肝儿呀,你怎么做这等傻事!你怎么这么狠心,抛弃阿玛!你让阿玛怎么活哟,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额娘哟!”谭荣仰头,哭喊道:“我的妻呀,难道是你把女儿叫走得吗?要是这样,在阴间你要好好照顾她,我也好放心了。”
谭荣泪流满面,慢慢抚摸着桂兰冰凉的脸,感到一阵阵透心的冰冷,禁不住浑身哆嗦不止。谭林用力搀扶他起来,可谭荣双腿像棉花一样,怎么也起不起来。
“儿啊!”一声凄厉哭喊声让所有的人浑身一颤。只见王岩搀着碧玉匆匆赶来,碧玉身子前倾,双手向前伸着,一边跑,一边哭喊道:“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惊恐,绝望使她苍白的美丽的脸扭曲了,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全然没有了平日温柔和甜润,却像一头母兽拼死地嚎叫。
她扑在王贵的尸体上,猛地掉去盖在王贵身上的破席子。她突然停止了哭喊,她轻轻地抚摸着王贵的脸,小声说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告诉娘你去铺子里看看吗,怎么突然躺在这儿了?儿啊,你醒醒,别吓唬娘啊!娘不能没你呀,儿啊,你怎么想不开呀,有什么烦心事就跟娘讲,娘给你做主,娘全听你的。不怕啊,儿啊!”她猛地抱住王贵的头:“走,儿啊,起来,娘抱你起来,咱们回家去,娘给你做好吃的,起来,儿啊,娘给你洗洗,看你这一身泥,起来啊,儿啊。”
王岩一直在一旁流泪,见状便拉着碧玉胳膊道:“碧玉,孩子已经不行了,别碰他了。”
碧玉秀眼圆睁,像一个护犊的母兽厉声道:“别碰我,谁说我儿子不行了!”她转身又抱起王贵的头说道:“儿啊,娘带你回家。”说罢,便要抱着王贵起身,可刚要站起就晕死过去了。
乾隆十九年十月十三日,乾隆帝御太和殿召见诸王满大臣等,决心平定准噶尔,并宣示办理平定准噶尔事宜。
乾隆决定第二年分兵两路进军西北。从内地通往准噶尔主要有二条通道:北路和西路。北路出乌里雅苏台西行至阿尔泰山即进人准噶尔境。西路分二道,一道由甘肃、哈密西、经乌克儿打坂至巴里坤,另一道从青海至柴达木,由噶斯出口。朝廷议定北路派兵三万,西路派兵二万,并确定了各地派兵员数目:黑龙江派兵二千,要求黑龙江兵于乾隆二十年二月十五至京,列入京城满洲兵之后,再行起程。
拉林阿勒楚嚷需征兵五百人,旗人中凡十六岁男丁即为兵丁,一有战事随时听候征调。
拉林副都统巴尔品被乾隆撤职,如今的副都统是冯尔拜,满洲正白旗人,他要求各旗立即将各旗所征调兵丁的名单收上来。
这次征调,索力做为领兵将弁被征。索力一向反对自己女儿秋雯和谭林的相好,觉得这次征兵是个好机会,拟定征兵的名单时,首先把谭林名字写上了。他想如果这次征战,谭林战死,不就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