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吻。
以前堇洛不敢做的事，他苏堇洛做了，因而相应的，以前的堇洛从未有过的待遇，他苏堇洛很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纡盈只是当即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猛地将他推开，拂袖转身，白色的广袖一晃，一个脆生生的巴掌就落在了苏堇洛的脸上，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出的手。
“放肆！简直目无尊长！”纡盈背对着他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语气里无端多了一份慌乱，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苏堇洛只当她是真的生气了，揉了揉着被打疼的左脸颊，毫无愧疚并意有所指的一抹唇，明显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纡盈只是拿眼角瞄了一眼，面色忽的又是一沉，分不清是生气还是羞愧，她努力地自我吐息，平复半晌后，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最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你方才的无礼行为！”
“解释！我可以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的师父……”
纡盈未等他说完，厉声打断：“苏堇洛！莫要以为为师纵容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完？”苏堇洛伸手攥紧了她的衣袖，怕她就这么拂袖而去，从此不要他了。
“你若执迷不悟，那便自行离开吧，为师只道是没你这个徒弟……”自从堇洛死后，纡盈从未这么心慌过，她害怕答案会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个。前世的堇洛没有爱上他，而如今的苏堇洛只不过是个年少的孩子，这不过只是他年少气盛一时冲动，且不说他以后恢复堇洛的记忆，便是这个孩子日后长大，发现现在的他对她不过是一种雏鸟情节的一时依赖，到时候，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他呢？与其日后免不了的尴尬，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日断了这份念想。
“师父！你为何又要赶我走？是利用够了？那你告诉我那个你透过我看的人是谁？”苏堇洛到底是纡盈交出来的徒弟，这股子倔脾气倒是学了十成像。
闻言纡盈有过一瞬间的慌乱，她不知道这个孩子知道多少，若是他知道了，肯定就是厌恶了吧，就这样不知羞耻的纠缠了他两世，她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走吧。以你现在来说，看不见东西也不妨害你的生活。等你何时想通了再回来。”
“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认错之前……我纡盈没你这个徒弟！”
“我根本没有错！又何来认错之说？”
“那便好……等会我会让小翠送你回苏家……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便尽了，你好自为之吧。”纡盈无奈地闭了闭眼，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这是堇洛啊……就此……放手吧……谁可以任性不认命？任她再自负，她霸占了他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放手了。
“可是你说过会治好我的眼睛！”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苏堇洛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他快爆炸了。是了，自她说出这句承诺那天开始，他的视野中就只有她一个人，而现在，她居然不要他了。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抬出最后的杀手锏。
“你的眼睛为师……我自然会想办法。两年后你再回来，我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纡盈许诺道，随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就这么离开他的视线之外。
还没入秋，苏堇洛却分明感到了丝丝凉意：她是他世界唯一的光亮。从此，他的世界又将是一片黑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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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证明纡盈没有错。两年后，苏堇洛如约而至，身边携了一位佳人。
他对那个女子关怀备至，呵护有加，一双碧色的眸子虽依旧毫无光彩，却隐隐透出温柔，他站在纡盈面前，低首敛目，两年未见，他已经蜕变成俊秀成熟的男子，与前世的堇洛别无二致，他依旧爱笑，笑意里却依稀多了份什么。
“不肖劣徒苏堇洛拜见师父。”苏堇洛按照师门礼节，规规矩矩地单膝下跪，向她沉身，缓缓道，“徒儿自知年少不经事，做了糊涂事惹了师父生气，恳请师父原谅。”
“恳请师父原谅他。”说着，一旁的绯衣女子也跪下。
纡盈看着面前跪着的二人，几不可闻的叹口气道：“你们二人起来吧，堇洛知错就好。陈年往事……为师早忘记了。”纡盈看着那女子笑靥如画，忽然想，这么美丽的女子，苏堇洛怕是还没见过吧。
“堇洛，这位姑娘是……”纡盈尽量让自己装作漫不经心。
苏堇洛起身，揽过佳人的香肩，道：“师父，如儿是家中父母为徒儿指腹的未婚妻子。不嫌弃徒儿眼盲嘴笨，仍愿下嫁。”闻言一旁的绯衣女子低了头，一副小女儿家羞涩的情态。
“是么……那便好。”好一出鹣鲽情深，未婚妻？未婚妻。是了，堇洛是堇洛，苏堇洛是苏堇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她又在期待什么呢？果然，多亏当年那一刀斩得及时。
或许是未婚妻在场，苏堇洛显得无比规矩：“师父，徒儿这次来是想请师父为徒儿证婚。家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堇儿婚礼的高堂为师父留着。”
“好。”纡盈又走神了，忽然想起什么，道，“你的眼睛，为师会想办法替你治好的，便当是给你的新婚礼物。”
“那徒儿在此谢过师傅了。”谦和有礼。
纡盈看着他，慢慢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左胸口那一阵阵钝痛，疼的她只想落泪。想来，千百年的感情，岂是说放就放？
夜。月如钩，薄纱透青雾。金狻猊里的瑞脑香气淡淡弥漫。已经入了五更，纡盈只披了条薄薄的罗衾，站在二楼的廊上赏月。她倚着雕栏，没有丝毫睡意，或许是换了习惯多年的宅子，她娇贵的认床毛病又犯了。
虽说已入仲夏，到了五更夜风还是偏凉的，纡盈不禁拥紧了肩头的被子。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是浑浑噩噩的收拾了东西被苏堇洛拖下山的，胸口是钝钝的痛，一阵阵的，仿佛要刻入骨髓。自己果然是根本不愿意见到他成婚的吧，纡盈苦笑着想，不管他是堇洛还是苏堇洛……
“师父。”一声轻唤，未等纡盈回神，一双有力的手臂已将她拥入怀，背后是暖暖的胸膛。熟悉的吐息让纡盈惊觉：不知何时小徒弟竟学会将自己的气息掩藏的这么好了，饶是连她都察觉不了。
纡盈轻轻一挣，道：“放开。”
苏堇洛闻言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无奈放开：“师父为何还不就寝？”纡盈趁他一放开，迅速瞬步绕出几丈外，有一瞬她想隐去神形，见到对方那双碧色的眸子时作罢，只拿视线与他相对。苏堇洛见状揉了揉眉心：师父果然有这么讨厌他么？竟是连瞬步都用上了。
“师父……”他无奈道，不死心地走过去，发现她冻得微微发紫的唇，习惯性地抓起她微凉的柔荑捂着。
纡盈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转过身淡淡道：“为师有些累了，先进去了。”
苏堇洛这么多示好尽数被拒绝，微恼道：“师父，你到底要怎样？”纡盈终于抬起眼看他，美目如旧，只是曾经流转的眼波变为了一潭沉静的古泉，半晌她道：“苏堇洛，注意你的言行。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她顿了顿，只觉身后的人微微带了怒意，不用回头她便能猜到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我是你师父,而且……你不日便要成亲了……”
后半句话轻的像在呢喃，纡盈心口疼的厉害，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说了什么。苏堇洛这一句他听得清楚，他眼盲但是其他感官敏锐，加之修习了这么多的术法，听力更是过人，当下一喜：难道说师父是在吃醋？
“师父……”他有些撒娇的语调，盯紧了他唯一能看到的那双碧色的美眸，慢慢道，“师父，堇儿喜欢的人一直只有师父而已……”
纡盈一僵，怔怔地看他，唇抖了抖，欲言又止，半晌又敛下目，贝齿咬着下唇。苏堇洛只道是她不相信，急了：“师父……”一眼瞥到纡盈已然羞红的耳尖，顿时清明。
“师父……”他唤了一声，待纡盈习惯性地抬头时，低头含住那两片唇。
虫声静默。起风了，随之是毫无预兆的细雨。
纡盈知道这不是堇洛，但这个少年去不知何时已经渐渐侵入了她的世界，没了他的这两年，纡盈觉得比过去的千百年要难熬。而如今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不为他的话而窃喜，不因他的温柔而沉溺。
又或许，他一直是堇洛。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落水者，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他便是她的全部。
既然这样，那就让她沉沦在这一刻吧，不管他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什么都不再重要了。至少这一刻，她可以当他是爱她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