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被扯掉,弃在地上,一头青丝展开,如瀑。
龙骨扇捻开,四十三根纤细的扇骨绷直,暗金色的花纹泛着光,竟有细微的呜咽。
“倒是妾身眼拙了。”女子娇笑,眼角翩然的蝶栩栩如生,女子扯起笑靥的时候眼尾的蝴蝶也会跟着一颤一颤,女子欠了欠身,谦和地屈膝,盈盈往下一拜,“罪妾……妖姬参见少主大人。”
“这把扇子倒真是扎眼的很。”慕尘凉凉地斜了她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龙骨扇上,浮虚之境的禁地有神龙,万年前消逝于世间,最后蜕骨为剑,就是暗夜,也就是浮虚罗家世代相传的龙骨扇。四十三根扇骨,就是龙脊,上面尊贵的暗金色龙纹显示着这柄不起眼的武器的不同寻常。
“罗某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慕尘抚着扇骨上微微凸起的纹样,看着妖姬手里与指间平齐的薄如蝉翼的利刃,秀眉轻锁,全没了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妖姬却是又轻轻地笑:“少主说笑,无论是看在浮虚的面上还是炻浛大人的面上,我都要尊您一声主人的。”
溯兰焕轩在一旁听出了端倪,正待问,却听慕尘不耐地打断:“你是这几年在凡世呆的久了忘记了规矩吧!”
妖姬敛下目:“却是罪妾越矩了。”
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与方才的张扬对比鲜明,叫慕尘长了个心眼。
“妖姬,被浮虚流放的鬼女,原本应该在无色城思过,如何会到了凡世?”
“呵呵呵……”她埋下的脸看不到表情,蓦地道,“既然是少主本人,那么妖姬便不客气了。”
出手飞快,只来得及看见眼前银光一闪,慕尘只觉肩上一痛,再看时,华服被锐器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将她的半截袖子卸下来,勾边用的金色锦缎整段裂开,坠下的流苏狼狈地垂着,有些凌乱。
“妾身这五年,听闻了不少有趣的事……”中指薄如蝉翼的刀刃上沾染了些许血,红得刺目,她伸出舌尖一舔,“有趣有趣,我道是谁与少主有如此深的仇,这毒,发作起来不好受吧?”慕尘只觉一阵血气上涌,两眼发黑。
妖姬笑得花枝乱颤:“城主真是狠,如此狠戾的毒……”
她又道:“无色城的地牢阴暗,永不见天日……还有那些灼烧皮肤的烈焰……”
慕尘眼前一阵迷蒙,听见她说:“那……寞荨姑娘,少主可还记得?”
第十八章
“寞荨姑娘,少主可还记得?”
慕尘手发颤,龙骨扇幻化成的暗夜剑不断低吟,一会成剑一会作扇,能量外泄的糟糕,几乎撑不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毒已入眼,眼前已经是一片黑白。
如果说浮虚是仙境的话,无色城便是炼狱。无色城是那些被判罪的灵魂受罪的地方,与外界无联系,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无止尽的生活。
历代的无色城主以制毒闻名天下,无色城的毒素来无药可解。
慕尘是无意中中的毒,一直都是炻浛用自己的血养着她。慕尘记得那日炻浛突如其来的冷淡,手腕上伤口不见,完好如初,对她说:“我救不了你了。”慕尘当时也是心灰意冷,没顾及他句里的语气,现在想想,其实不是救不了,而是想不想救吧。
忆及从前,那人碧色的眼眸里满是疏离,慕尘顿了顿,想来,还是有不甘与愤恨的,他当真,是很恨她。慕尘只能苦笑,只是感觉胸口闷闷,眼前一阵阵发黑:快到午时了,没了灵力的压制,她会死吧。
原本喜气洋洋的朱红现在已成了冷然的灰色,色调冷得仿佛掉如冰窟:自己死了,还会有谁会担心的?
妖姬抬手覆上眼角翩然的燕尾蝶,笑得娇气:“城主大人真是够狠,对未婚妻也能下如此毒手……”
未婚妻吗?
慕尘下意识去寻那抹身影,入眼的是一双琥珀色的凤目,恍然间觉得有些眼熟。溯兰焕轩着着的喜袍出了些褶皱,微微有些狼狈。他闻言身子一震,抿紧了薄唇,眸子里含着的情愫是她看不懂的。慕尘想,自家主子最讨厌人家骗他,若是知道自己……
勾起唇角,她忽然很想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妖姬不过再需要一个人的血,她的血,该是绰绰有余了……也许,这是自己身为保镖做的最对最尽职的一件事情了吧。
“哈哈,世子大人,慕尘素来自私,好容易伟大一回倒是让你赶上了……”慕尘的眸子有些失焦,涣散的目光聚集不起来,话语里依旧是洒脱的戏谑,眼前的景物像是隔了一层厚纱,朦胧到发白,她对着妖姬说,“以在下一条贱命换世子大人,倒还是值得吧?”
紫色的眼尾处撒了金粉,一闪一闪,妖姬打量了焕轩一眼,堆起一个谄媚的笑:“自然。”
“好。”慕尘满意地笑,立起身来,龙骨扇自动缩回另一边的袖子里。
“罗慕尘,给本世子闭嘴!”世子大人被妖姬的法术定住,动弹不得,只是一双漂亮的凤目怒得快喷出火来。
慕尘恍若未闻,藕臂一扬,伸手将右肩的半截袖子卸了下来。
毒素蔓延很快,那片刀?
能催化体内剧毒的毒,只有一个人才有吧……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她绝望地闭上眼,愣了半晌,说:“我断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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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袭血红的袍抖开来,一道道细长的黑影窜出来。
“这些,都是那些在母体里的孩子哦……很可爱吧……”妖姬在浓重的血腥味里笑得极其优雅慈爱,“宝贝们,好好伺候少主。”
那一团团不明形状的物体纷纷缠上来,像滑腻腻的蛇,腻得慕尘不禁一阵激灵。
慕尘用力晃晃头,捻开扇骨,斜斜一划,竟是将空气划破一道口子来。素手一翻,指间飞速变换手势: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最后一个手势停住,慕尘睁开那双魔魅的墨瞳,那道空间的口子竟渐渐扩大,突如其来的光束将黑影寸寸撕裂,慕尘在不断落下的黑色碎屑里拢了拢发,说:“看了就让人反胃的东西,还是灭了的好。”
妖姬脸上全然是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过了午时了啊…”
慕尘瞬步到焕轩身边,食指中指并拢,念了个诀解开他的束缚,然后飞快撑开一个牢固的防护罩。世子眼疾手快,来不及活动筋骨,伸出手将几乎要滑下去的她扶住。
“罗慕尘,你怎么了?”
“凡世……似乎将这叫做回光返照哦……”慕尘眨眨眼,歪着头看着自己凉飕飕的右臂,那里不断涌出五彩的细线,是灵力么?
“……”很明显,这句话不是很好的调节剂,因为世子大人的脸更黑了。慕尘蓦然想到以前老伯总是训斥儿子的一句俗语:你是西山挖了煤还是东山见了鬼啊?
她想笑,一口气没提上来,咳了个半死。
世子大人蹲下身为她顺气。
慕尘眼角弯弯说,语气连贯,却有气无力:“阿轩,别这么严肃嘛……我这也算交代后事啊……”她的眼睛已经什么也辩不清了,所以安然闭上眼,“这个防护诀可以撑上半个时辰,到时候东方国师应该也到了……”
扇子从宽大的袖间滑出,身侧五彩的丝线一般的东西不断游离,离开她的身子,不断汇入龙骨扇里。
“这个是什么?”这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焕轩伸手去抓,却是徒劳。
慕尘说:“主人死后,灵力全数为神器所有……”
“闭嘴!”
严厉的语气惊得她茫然地睁开眼来:“阿轩……”
“我叫你闭嘴了!”
慕尘公子终于不胡说了,敛下目,她想,自家主子其实还是蛮关心下属的。过去的自己也是这样笨拙地关心着别人吧,很可笑的呢……
但是左胸口却流出一种暖意,真好,原来,自己还不至于孤家寡人。
可是啊……她现在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在抽离,恍惚之间,她听见水滴在自己的脸上,有人将她渐渐发冷的身子拥紧,很熟悉的怀抱。
朦胧中,又见那双碧色的眸子,温润如水:少主真是可爱的紧……
一瞬间,泪水像珠子一样不断落下,对面的人温柔地伸出手来接。
泪眼朦胧间,慕尘动了动唇,想:好像,又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