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幸福触手可及。
印象里,无垠庄的桃花落了满地,寞荨拿着一把有些磨损的竹笤帚划拉着沾着微凉晨露的青石板;慕尘拿一册书坐在石凳上,拿龙骨扇抵着额际,多半是发呆;师父紫瞳一眯,毫不客气给上一记爆栗,动作幅度大,但是不疼,语气宠溺:“呆什么呆,把这册书念完,否则小心罚你不吃午饭!”炻浛是临时赶来的,一双碧眸弯弯,笑起来很好看。春日的阳光暖暖,芳菲灿烂。
天际是彩色的纸鸢。
那是她的记忆,美好得就像是刚刚融化的一场冬日的白雪。
彼时以为,只要是相信,就能永远在一起。
任何事物均无注定,无人可以绝对主宰。很多事情仅仅就是在那一刹那,就有了结局。
但是慕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但是,也终究是记忆,有时慕尘怀疑那是不是幻觉,无声的,太过静。
所有的一切就这样远去,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一点一点,慢慢褪色。慢慢地,忘却刻骨铭心的一切。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时间,记忆,亦或是逝去的人或物,那些远去的虚无的只适合在微醺的火光里阅读。
二十年,慕尘站在多年未见的凡世的街头,人来人往,却没有停留。
满沧浪还是一样,装饰用的珠帘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依旧是昔日的样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身畔是炻浛与寞荨,彼时炻浛对着唱小曲儿的姑娘多看了两眼,叫她好一顿瞪。
“小二,一份桂糖糕。”这位客人是极轻车熟路的,三两下就上了二楼的雅间,小二上下打量着这位年纪不大的白衣少年,回想着这是京师谁家的少爷。
窗外是三月的景,桃红柳绿,难得的明媚阳光。
柳枝叫黄鹂轻跃的跳动压歪了,叶色碧绿,犹记得那青翠的颜色被含在寞荨唇间飞出的悠扬的声音,张扬的生命力,曲调像紫烟一般缠绕,得以凝固。垂帘之外飘进来的是淡雅的酒香,炻浛说最喜欢这种醇香,干净而安宁。空气里是马蹄踏碎草叶的青草味道,辛辛的,带着春日阳光的乖张。倚着雕花的阑干,俯身,楼下是着着轻纱群成群结队的年轻女子,笑里轻轻语,露出的一截皓腕上,缀满漂亮的链子银环。
阳光明媚,三月的凡世美得叫人心惊。
小二笑着上来致歉说厨房没有了鲜桂,桂糖糕可否换成别的点心。
慕尘笑着说没事,只是感慨自己没口福。
满沧浪春日的桂糖糕是不传的秘方。入了开春的三月,隔年的香桂都落了,干花做香糕的效果不好。满沧浪却有着一株难得四季桂,是从海上移植来的,春日也开花,因而能用鲜桂制点心,先到先得,多年了这个习俗倒还是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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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尘闲来无聊想去再加一叠小吃时,迎面便见小二端着一叠糕点小心翼翼走向隔壁雅间。
“满沧浪的生意当真是越来越好了。”冷冷哼一声,吓得小二连盘子都端不稳,一急,竟是连托盘一起跌下去:那可是他一个月工钱啊……
慕尘伸手去接,一个回身,稳住盘子,顺手一捞,点心稳稳当当落在盘里。
“给本少……给本少爷一个解释。”她的声音原本极好听的,但是在刚刚看了一场绝技表演后猝然安静的楼廊里便显得十分突兀。
于是隔壁雅间的主人也蹙着眉出来。
倒是令慕尘意外,眼前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个头比她却高出许多;身旁是一位撅着小嘴的可人儿,约莫豆蔻的年纪,梳着双髻,长发半披,鬓间垂下的细发梳成两股小小的辫子。
好一对竹马青梅。
少女笑意盈盈,撅着嘴撒娇;少年凝着一双琥珀色的眸,状似无心地听。
——这幅样子,倒的确是像极了炻浛。
熟悉的感觉让慕尘忍不住去逗他。
“你这人颇不讲理,我先来的为何给你?”她将那个“你”听字拖得很长,敛起笑意,典型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少年模样。
小二说:“这……是溯兰世子……”意思是叫她收敛点,吃亏是福。
对面的少年锦袍剪裁得体,料子也是少见的紫色,袖口是不易区分的流云纹,那勾勒云状的银线,怕是真真正正的黄白之物吧。
世子么,倒是蜜罐子里的主儿,这脾性,一挑便是怒火三丈吧——正好,权当给本少主当消遣了。
……
慕尘装作惊讶,将他上下地量一番,“果然啊,有钱有势的人都没什么好货。”
身畔的娇小佳人面色一沉,少年却是脸色未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道:“既然是你先来的,那便给你吧。”
少年一句无心的话,熟悉地她想要落泪。
你喜欢,那便给你吧。
她的怀里有一把精致的紫玉锁,正面是看不出来的字迹。
曾经是待在暗君殿下的脖子上,最靠近那人的胸口。无意间被她这个历来洗劫财物为乐的人发现,自然少不得一阵逼问。
“天佑。为了弥补‘炻浛’这个名字的缺憾。”
炻浛的名字是罪。
这是一块奇特的紫玉,对着光改变角度可以变换出各种不同的图形。
慕尘说:“本少主看上了的,这成色,怕是值不少钱的。”
“你喜欢,那便给你吧。”只是没想到对面的人答应地这么干脆,倒是叫她呆愣了好一会儿。
记忆里,炻浛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含着宠溺的笑,慕尘不知道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为她甘愿放弃自尊,他的付出她很多都是不懂的。
但是,即使懂了那又怎么样,如今,他就是记忆的二维世界里再也触不到远在天边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