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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死神之翼

一九二九年二月十日早晨,德国杜塞尔多夫市警察局杀人强盗犯罪搜查科科长蒙贝尔格,像往常一样于九点来到警局,坐到了办公桌前。

杜塞尔多夫市地处莱茵河沿岸,风景秀丽,是运输的中心。它还地处鲁瓦煤矿的心脏地区,是德国铁、制纸、玻璃工业的中心。当然,富有诗意的人们可能只知道这里是海涅的出生地。大战期间,德军军需总部安置于此,战后法军也长期驻留此地。人口约三十五万,相当于京都的一半,比广岛稍多。

法军撤离之后,整个城市冷清了不少,犯罪也减少了许多。蒙贝尔格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搜查科科长。他四十五六岁,性格温和。他怀着平静的心情来到了警局。

他正想翻阅桌上的文件,只见部下达夫打开大门,一脸慌张地冲了进来:“科长!出大事了!一个叫罗莎·奥利加的女孩子被人刺死了!”蒙贝尔格放下文件,抬头问道:“案发的时间、地点?”“昨晚天黑后不久,在距离她家一英里远的东工厂区的高墙阴影处发现了尸体。第一发现人也来警局了,我让他进来吧?”“立刻带他进来。”一位年轻的体力劳动者被带进了办公室。“我叫缪赛尔,两小时前,我正要去上班,为了抄近路,就从工厂那边的空地走了,没想到居然发现了尸体。我一看到尸体,就意识到要立刻去附近的警局报警。接着就来这儿了……”

“你在案发现场附近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你认识被害者吗?”

“不认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知道了,下去吧。”

缪赛尔离开后,蒙贝尔格与达夫立刻驱车前往尸体收容

所。罗莎的尸体上沾满了工厂里流出来的油,可是身上的伤痕依然明显。她浑身上下共有二十四处刺伤,看来凶手一定是个疯子。罗莎的父母说,昨天罗莎从学校回家之后,就去附近的街角玩了,可是天黑还没回家,父母找了一夜都没能找到。

回警署后,蒙贝尔格对达夫说道:“凶手一定对罗莎的父母心怀怨恨,或是想对整个社会进行报复。总之,凶手肯定疯了。”

“可奥利加夫妇断定自己没有招人怨恨。”

“话虽如此,可不查查怎么知道呢?”

“从奥利加夫妇的熟人开始查起吧。”

“对了,达夫,你有没有注意到罗莎身上伤口的特征?伤口都是三角形的—这绝不是小刀戳出来的。我总觉得和卡恩夫人的那起事件……”

“刚才我在尸体收容所看到罗莎尸体的时候,就立刻想到了。两个人的伤口一模一样。”

卡恩夫人,五十五岁,是个普通工人的妻子,此时正在住院。七天前,她也遭到恶人袭击,身上共有十八处刺伤,好在她的情况已在好转。

二月三日深夜,卡恩夫人走在东公园附近的一条小路上,突然有个男子从草丛里蹿出,一手捂住卡恩夫人的嘴,另一只手则使出一把锐器,在卡恩夫人身上戳出多处伤口。两小时后,路人发现卡恩夫人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这才救了她一命。据卡恩夫人说,凶手身材瘦长,年纪很轻,肤色较深,动作敏捷。因案发时间较晚,又是事出突然,卡恩夫人只能提供这些线索。

然而,在卡恩夫人被刺伤的现场,还发现了一块沾满鲜血的金属片。这是搜查人员唯一的线索,那块中等大小的金属片,好像是剪刀的一部分。

卡恩夫人也说自己没做过什么招人怨恨的事,而且他一冲出来就伤人,肯定是认错人了。蒙贝尔格派了一队便衣警官负责搜查卡恩夫人一案,但案情一直没有进展。

蒙贝尔格继续说道:“这两起事件是同一个人用同一种凶器犯下的罪行。可是奥利加家与卡恩家完全没有交集,这说明这两起事件是分别独立的,具有诅咒社会的性质。也就是说今后还有可能出现第三个受害者。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把空闲的刑警全调来查这两起案子!”

两人讨论完毕,达夫警官立刻冲出了科长办公室。

蒙贝尔格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窗外的景色。街道如往常一样热闹,脚步匆匆的市民们尚未发觉自己身边潜伏的危险;工厂的烟囱冒着黑烟,昏暗的杜塞尔多夫市笼罩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蒙贝尔格预感案件不会就此结束。他猜得一点都没错。“杜塞尔多夫杀人魔”事件,这才拉开帷幕。

下午,报纸的正午版刊登了金发美少女罗莎·奥利加的惨死事件,这件事立刻成了全城瞩目的焦点。竟然会有人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全城公众都陷入了恐慌与愤怒之中。

三天后,二月十三日。“杀人魔”的第三位牺牲者出现了,又多了一条人命。

这次的死者是位男性,路德尔福·希尔,四十四岁,他也是半夜在东区小路上被害的。事后警方发现,当时路德尔福已经喝醉了。第二天早上,路人在街角发现了他的尸体,身上布满了刺伤。从伤痕可以推断,这名死者也是死于同一种凶器。

蒙贝尔格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立刻展开调查。从犯罪历史来看,德国与法国经常出现这种特殊的杀人狂,也就是连环杀人犯。蒙贝尔格深知此类凶犯都有一种共通的心理:他们从来都不会刻意隐藏被害人的尸体,甚至有一些炫耀的成分在内。他们有一种“宣传”的本能。据说这种连环杀人犯都有这种奇怪的心理。我们假设凶手杀人魔—不知是男是女—仅仅为了达到杀人的目的,而随意选择受害者,几乎所有受害者都是素不相识的路人。于是,杀人魔在杀完人之后,就会立刻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说,他们在杀人之后,立刻就会变为路人甲,与其他人一起,感叹“犯人”的凶残与无情。这类变态杀人犯并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这样做的(当然也不排除这种成分的存在),而是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这样。蒙贝尔格想到,昨晚趁夜杀人的杀人魔,第二天早晨可能就成了一位“善良”的普通市民,他的家人也不会察觉任何异样。他一定会很享受地阅读有关自己的报道,听着街头巷尾、酒吧、咖啡馆里的人们对自己的讨论,有时甚至会参与到讨论中去,看着人们的兴奋与恐惧,偷偷享受着其中的快感。谁都想知道的答案,只有自己知道—他当然知道了,因为他就是真凶—他就是如此享受着这种变态的优越感。这就是杜塞尔多夫杀人魔的杀人动机之一。同时,这也是他的弱点。蒙贝尔格坚信,总有一天,该杀人魔会露出马脚。

而市民们对蒙贝尔格的意见也是一天比一天大:“怎么还没抓到凶手?蒙贝尔格到底在干吗?”这是人之常情,虽说蒙贝尔格和他的部下们夜以继日地调查,但可惜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些。奥利加事件发生后,蒙贝尔格每天晚上都会亲自上街巡逻,期待杀人魔送上门来。可是,天知道他何时才会再犯案。警方的线索只有那块剪刀残片以及卡恩夫人的一小段证词。

卡恩夫人、罗莎·奥利加、路德尔福·希尔。蒙贝尔格警官的书桌上,堆满了这三起案件的资料。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也不知道那个杀人魔被捕之前,还要再牺牲多少人的生命。

事件频发的二月过去了。杀人魔好像也要休息,三月份平安无事。四月过后,莱茵河畔吹起微风。接着,五月到了。

朦胧的五月,绿色的莱茵河畔聚满了前来野餐的人们。杜塞尔多夫市有时甚至会变成一座空城。在欧洲巡回演出的小马戏团,也会来到这里,在空地上支起大帐篷。穿着节日盛装的孩子们聚集在广场上,附近还开了各种有意思的小店铺—城外的森林里,年轻的恋人们手挽着手漫步月下。

然而,蒙贝尔格与他手下的刑警们却无暇享受春光。他们虽然掌握了两三条线索,可是却依然无法确定杀人魔的身份,事件陷入了一片迷雾。杀人魔会不会离开了杜塞尔多夫,去了其他大城市了呢?要真是如此,那座城市可就遇上大麻烦了,可是蒙贝尔格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要不然,杀人魔已经死了?死了就更好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果然……杜塞尔多夫的郊外,有一片叫格拉芙廷伯格的森林。某天深夜,一对恋人正在森林中散步,突然,一个可疑男子掏出一把短刀,从路旁冲了出来。女的仓皇躲避,男的挺身而出,与凶犯搏斗。来人正是杀人魔。他一言不发,向两人发起攻击。须臾,男朋友占了上风。杀人魔见对手有点实力,竟敢空手相搏,反倒让自己的处境堪危,所以他立刻朝森林深处逃去。

两小时后,这对恋人来到了蒙贝尔格的办公室,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报告给了警方。两人的脸上与手上都受了伤,缠着绷带,万幸没有大碍。“那你有没有看到凶手的脸?”蒙贝尔格问道。男子还没从兴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我没看到。准确地说,应该是看不到。他把头埋在帽子里,没露出脸。我就记得他两眼放光,像个疯子一样……”

“他身材瘦小。”男子最后如此说道。

蒙贝尔格一拳捶在桌子上:“可恶!要是能有人见到他的脸,警察就能立刻找到他了!神啊,请你在我抓住凶手之前,保佑杜塞尔多夫的人们吧!你们俩能捡回小命已经很幸运了。不过有一件事要你们帮忙,请你们先不要将今晚在森林中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我自有想法。如果居民们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陷入恐慌,这对搜查有百害而无一利……”

两人答应了蒙贝尔格的要求,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警局。然而,让他们隐瞒这件事,也有些强人所难。尤其是这个男的,空手击退歹徒,英雄救美了一把,女的也是死里逃生,他们一定会四处宣传的。

在平民区的一家酒吧里,住着一位舞女—艾玛·格劳斯。

她年方二十,是位活泼可爱的金发美女,是酒吧里最受欢迎的舞女。附近的居民也很喜欢她,她独自住在附近的出租房里。

某天晚上,艾玛·格劳斯没有去酒吧上班。第二天早上,老板娘有些担心,跑去艾玛的房间一看,房内的惨状把她吓得大声惨叫起来。警察立刻赶去了现场。

舞女艾玛的尸体斜躺在床上,浑身布满刺伤,而且尸体的手腕与颈部被咬得变了形。警方没能发现凶手的指纹,也没有发现有人入侵房内的痕迹。

蒙贝尔格作出如下推理:两天前,这位美丽的艾玛·格劳斯在下班途中遇见了杀人魔,两人聊了几句。之后,艾玛以卖淫为目的,将杀人魔带回屋内,惨死在杀人魔的刀下。

可怕的案件唤起了市民们对杀人魔的兴趣。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歇斯底里的战栗之中。迷信的人们纷纷传说,这起恐怖的事件与历史悠久的欧洲迷信—吸血鬼—有关。

艾玛·格劳斯的手腕与颈部留下的齿痕,就是这种迷信的源头。迷信的人们想起中世纪的种种传说,越发坚信这是吸血鬼所为。杜塞尔多夫在十八世纪曾繁荣一时,一八四一年以后成了普鲁士的领地,历史悠久。几百年来,吸血鬼的传说代代相传。半人半魔的怪物,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袭击,吸取人血……自那以后,杜塞尔多夫杀人魔就被人们冠以了“吸血鬼”的名号。这座工业化大城市笼罩在吸血鬼的黑色翅膀之下。

一入夜,妻女一律不许出门,男人们全副武装,出门巡视。剧场门可罗雀。全市一流的酒店大堂和茶室里,人们交头接耳,对陌生人投去怀疑的眼光。大家都不知道杀人魔到底藏身何处。

人们对警方的怀疑与攻击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杜塞尔多夫的警方向柏林请求支援。柏林立刻派出两名能干的警探,参与到杜塞尔多夫吸血鬼的搜查工作中来。

柏林的刑警与蒙贝尔格商量之后,重新勘察了现场,构筑理论,展开调查,可是却没有任何效果,搜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吸血鬼又出现了。第六、第七名受害者死在了吸血鬼的手下。杀人魔又张开了黑色的翅膀。

以往的案件都发生在杜塞尔多夫城及其近郊,然而这次却发生在附近的乡村里。这说明乡下也不安全了,而且一晚上居然发生了两起惨案,这让所有人恐慌不已。

杀人魔的犯罪在此时已达到了顶峰。

弗雷赫村离杜塞尔多夫不远。当天夜里,村里正举行着一场传统的欧式祭典。男男女女排队乘坐旋转木马,小丑在路边表演,木偶剧、射击摊,热闹无比。夜晚还有烟火与舞蹈,比白天热闹许多。年轻的人们围成一圈跳舞,老人们则坐在草坪上饮酒作乐,孩子们到处撒欢,欢声笑语伴随着手风琴的琴声与烟花,热闹非凡。

红蓝两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就在庆典的过程中,吸血鬼趁着人们不注意,混入了人群。

两位少女站在离庆典中心一定距离的地方,突然就没了踪影。她们是六岁的格尔特·哈马尔和十三岁的路易斯·莱恩茨。

这时,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小孩子经常会突然跑开,过了一会儿就会自己又跑回来。然而,祭典结束,人群散去,两位少女还是不见人影。村民们着急了。

小村子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大家立刻分头寻找。众人拼命搜寻,一小时之后,终于找到了,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在距离广场一定距离的农田里,躺着两具可怜的小尸体。

村里人被吓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子机灵一点的人,立刻向警方报案。不久,蒙贝尔格与达夫警官带着一群能干的手下,立刻赶往现场。

村民们自发组织起义勇搜查队,从村里的街道出发,往附近的原野、山林里一路找去,蒙贝尔格则带领各位警官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在发现尸体的农田里搜寻着线索。他们在农田里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日后,这条线索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因为农田里的泥土较软,凶手留下了“鞋印”。蒙贝尔格立刻在鞋印上倒入石膏,取下鞋模。

两位少女惨死之后,杀人魔又“休整”了一段时间。

蒙贝尔格却无暇休息,他简直快急疯了。无奈之下,他竟然出动飞机巡逻。飞行队在城区内低空飞行,时高时低,有时甚至快要撞上工厂的烟囱。夜晚,飞机还会使用强力探照灯,不放过任何一条小路、任何一个行人。夜晚的黑暗与黄色的探照灯光交相呼应,使整个城区的气氛越发恐怖,简直像回到了战争时期。

蒙贝尔格的主意不错,市民们却是叫苦不迭。飞机每天都在空中盘旋,就像敌人前来空袭一般,这让全市上下都陷入了神经衰弱的状态之中。尤其是杜塞尔多夫市在大战中曾两次受到英军空袭—分别是一九一四年九月与一九一八年八月—市民至今尚未忘却当时的惨状。蒙贝尔格的桌上堆满了市民们的意见书,人们纷纷要求警方停止用飞机巡逻。

蒙贝尔格苦笑着停止了飞机的巡逻,但科长室里每晚还是彻夜亮着灯。蒙贝尔格的脸色很难看,他对达夫警官说道:“用飞机巡逻时,杀人魔没有犯案,可我们不能不考虑市民的心情。要是继续让飞机巡逻,当时的惨痛回忆就永远都忘不了了。”

“您说得没错,”达夫警官有些不服气,“可市民们就知道发牢骚,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保护他们花了多少心思。真是气死我了!他们除了会说警方的坏话,还能干什么啊?”

“哎呀,别这么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普通人是怎么想的,他们只是太害怕了而已,总得找个人出出气。如果我们是普通的市民,肯定也不知道警方如此努力,肯定也在骂警察无能呢。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就别太在意了。”

“不过,您知不知道人们传说吸血鬼杀人魔是个警察?不知是哪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散布的谣言,竟然说警方之所以抓不住他,就因为他是个警察—您听说了吗?”

“我也听说了,全城上下都在说呢!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在乎这种流言飞语,走自己的路就好了。为什么杀人魔到现在还没落网呢?因为他是个怪物,是个恐怖的吸血鬼,根本不是我们常人所能想象的……”

达夫警官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警方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每天都会收到几十甚至上百封意见书,都是市民们出于好意寄来的。可是人们的意见离谱得很,有些人甚至只是为了搞恶作剧。蒙贝尔格被这些意见书弄得头痛不已。看过侦探小说的市民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名侦探,以为警察是一群窝囊废。他们眼看着警方毫无建树,终于忍无可忍,挥笔疾书。警方每天都要收到几十、几百封这样的意见书,里面甚至有人头脑发热,自称是吸血鬼杀人魔。

然而,这些意见书对蒙贝尔格来说也是救命稻草。他明知道大部分意见书里的意见都没什么用,可还是派出人手,一一排查,总数量接近两千之多。即使是再荒诞的线索,蒙贝尔格还是会派出人手进行调查,这就是他的行事作风。

六月逝去,七月火辣辣的太阳照耀在烟雾缭绕的城市上空。

在市民们的强烈要求下,蒙贝尔格终于同意在犯罪搜查的过程中使用一种最不科学的方法。他从柏林请来了两位“女千里眼”,她们就像是灵媒一样。在我们看来,调查再怎么陷入难关,也不能请这种人来帮忙啊。但在德国,这种事并不罕见。

于是,两位号称会透视的女人从柏林来到杜塞尔多夫。警方带她们去案发现场,指出尸体被发现的位置,让她们使用敏感的头脑—说不定其实也不是很敏感—观察周围的地形,精确推测当时的情况,之后再集中精神推测犯案的过程。

两人回到警局后,分别进入两间暗室,陷入冥想状态。不一会儿,两人走出房间,自称看到了杀人现场,而且也看到了凶手的模样。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这两个女人描述的吸血鬼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人说,吸血鬼身材高大,发色较浅。另一个则说自己看到的凶手有些胖,力气很大,眉毛很浓。她们俩都对自己的结果很有自信,争执不下,最后竟然爆发了一场口角,连警察也不知道该信谁。一桩好事就这么泡汤了。

两位女灵媒被送回了柏林。

这段插曲结束后,蒙贝尔格根据手头唯一的线索,也就是在农田里发现的鞋印,继续进行调查。那年夏天酷热异常,然而警方还是孜孜不倦地进行搜查。他们每天都会上街收集路人的鞋印,其实蒙贝尔格真的已经尽力了。

然而,杜塞尔多夫是座拥有三十五万人口的大城市,要凭一只鞋印找到一个男人,好比大海捞针。

一段时间过去,蒙贝尔格开始怀疑杀人魔是不是感到自己岌岌可危,已经逃离杜塞尔多夫了。德国各地的警察也纷纷报告说,逮捕了疑似吸血鬼的嫌疑人。可是仔细调查之后却发现,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吸血鬼。

吸血鬼的消息跨越国境,蔓延至整个欧洲。波兰的瓦尔索警局打了个长途电话去杜塞尔多夫,声称他们抓住了一个德国人,觉得他很可能就是杀人魔,故而来电通知蒙贝尔格。然而,警方调查后发现,这名男子从未来过杜塞尔多夫附近,这条线索又断了。阿姆斯特丹警方、巴黎警方也声称抓住了吸血鬼,可是仔细调查后,警方发现还是抓错了人。

警方束手无策,蒙贝尔格派出全部警力搜索。突然,杀人魔好像为了“答谢”警方的“关照”,掀起了一股犯罪高潮。

八月中旬,蒙贝尔格连续接到两起少女失踪案。

五岁的戈图露德·阿尔贝曼被一个“年轻(或看似年轻)的黑衣绅士”带走了。据她的玩伴说,该绅士说要带戈图露德去动物园,牵着她的手走了。两三天后的周日,二十岁的玛利亚·汉也被这位“年轻的黑衣绅士”带走了。他们前往市区东面郊外的斯品德尔米尔公园野餐,有人目击了两人回到市区内。然而,回程的乡间小路上一定出了事。总之,玛利亚·汉再没回到家里。

搜查队对两位少女的行踪展开调查。

杜塞尔多夫的两大报社—《弗莱海特报》与《米塔哈报》的编辑部里,开始频繁收到同一种笔迹写来的信。

寄信人自称“天才”,他说两位少女已经被害,任凭警方如何搜寻都不可能发现她们的尸体。信中字迹潦草,语句也不通顺。一开始这两家报社都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没有多加在意。然而来信的次数实在是过于频繁,报社私下里也开始打探寄信人的来历,可是却什么都没查到。

于是报社便将这些信件交给了蒙贝尔格,他对这些信进行了一番研究。

寄信人究竟是杀人魔,还是好事者呢?

不久,警方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弗莱海特报》的编辑部又收到了一封信。信里还夹着张地图。

“我猜你们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

那“天才”如是写道。

“我再次强调,是我杀死了戈图露德·阿尔贝曼与玛利亚·汉。你们要是不信,就请看看我随信附上的证据吧。请你们去地图上标示的地点看一看,就能发现两人的尸体了。”

地图上画着杜塞尔多夫东面郊外帕潘德尔附近的一片森林与原野。那里人烟稀少,有一些低矮的小山坡。弗莱海特报社立刻将信件交给警方,蒙贝尔格立刻带着一队警员前往地图标示的地点。

吸血鬼寄来地图的事情瞬间传遍了全城上下。全城市民集体出动,跟着警察来到郊外。

果然,一切就像地图上画的那样。看来寄信人就是杀人魔。尸体掩埋地点附近的土最近才被翻过,很容易就找到了。警方在墓穴中,找到了被刺得体无完肤的戈图露德·阿尔贝曼与玛利亚·汉的尸体。

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们纷纷爆发出对杀人魔的诅咒与谩骂。就在同时,蒙贝尔格立刻命令手下的警员混入人群中,仔细观察在场的所有人。杀人魔有一种奇特的“炫耀”心理,他一定会混入人群中,亲眼见证警方发现尸体的全过程,享受周围人的恐惧,以达到自我陶醉的目的。他怎会放过如此良机—蒙贝尔格坚信,杀人魔一定就在周围的人群中。

警方将两具尸体送回市内的尸体收容所,由兰德拉法医进行解剖。五岁的戈图露德·阿尔贝曼身上有无数刺伤,而二十岁美女玛利亚·汉身上的刺伤,则是在被凶手掐死之后造成的。玛利亚的手腕与肩膀上还有许多齿痕。

不用说,两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同一种凶器—三角形的剪刀造成的。凶手用疯子般的怪力,用剪刀制造出了这么多伤口。

蒙贝尔格确信杀人魔就混在前去郊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事后警方发现,蒙贝尔格猜得一点也没错,杀人魔的确就在现场。他与其他群众一起,一脸恐惧地见证了尸体发现的全过程。

九月。

笼罩杜塞尔多夫的死神之翼,还没散去,市民们的恐慌正在不断升级。蒙贝尔格不眠不休地—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来—进行着对吸血鬼的搜查。他甚至赌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善良的蒙贝尔格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杜塞尔多夫市本身也笼罩在一种极其阴暗的群众心理之中。中年男人们都担心下一个受害的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女儿;郊外庄园的工厂主、矿山矿主等富人,住在工厂区的贫穷劳动阶级都瞪大双眼,搜寻着吸血鬼杀人魔;全城上下贴满了杀人魔的通缉令,悬赏金额从一千至五千马克不等。

贯穿杜塞尔多夫莱茵河支流、杜塞尔河沿岸的古城墙下,有一座有名的黑铁巨龙像。以前杜塞尔河每年都会泛滥,给两岸的居民造成重大损失。市民努力治水,终于解决了水害问题,所以建造这座龙像以纪念功绩。也就是说,这条龙象征着人类克服自然的能力。然而,在吸血鬼肆虐之时,这条龙简直就象征了人们心中的苦恼。它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所有人一口吞下。

蒙贝尔格科长为了保护杜塞尔多夫的女儿们,使用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方法。他在部下中选出一些年轻英俊的美男子,让他们到科长室里去一次,之后,他一一检查这些部下的脸,给出详细的指令,然后让这些部下都回家去。两小时后,这些美男子又回到了警署,可没想到大家居然都换上了女装。之后整整两周时间,这支“女装警队”假装妓女,夜夜笙歌,出入舞厅与酒吧,调查一切可疑人物,希望能找到杀人魔。德国人就是喜欢这种荒诞无稽的方法。况且本来在德国就经常有女装打扮的男妓出入酒吧,所以蒙贝尔格的这种方法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哪知杀人魔竟写了一封讽刺信寄去警局:“我在舞厅里和你的女装警员跳了支舞。”

吸血鬼的消息不止于此。九月二十一日,他在一夜之间连犯三案,两死一伤。

当晚,十八岁的安娜·歌德哈森正准备回家,不料与同伴分手后,就遭到了杀人魔的袭击。然而她一见到杀人魔手中闪亮的小刀,便大喊一声,这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小命。杀人魔吓了一跳,只刺了安娜一刀就逃跑了。他在昏暗的小路上横冲直撞。在两三个街区之外,中年妇女曼德尔夫人正快步朝家中走去。

杀人魔立刻袭击了曼德尔夫人。夫人拔腿就跑,然而还没走多远就被吸血鬼追上,当时的她也没有呼救。

杀人魔沿着建筑物的墙壁继续潜行,他找到了第三个目标—路人哥伦布。他立刻从背后袭击了哥伦布,其他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总之,次日早晨,行人发现了哥伦布的尸体,相距曼德尔夫人的尸体只有两个街区的距离。

警方检查两具尸体后发现,两位死者均死于又薄又长的小刀,并不是剪刀。这是杀人魔首次变换凶器。

几天后,他又换了一种凶器,行凶地点也变了。这一次,他远赴运河对岸的杜塞尔多夫西区—之前的大部分案件都发生在河对岸的东区—犯案。

艾克斯特是一个年轻的工人,他在骑车上班的途中,会经过一块空地,上面长满了杂草与灌木。这天早上,他突然发现灌木丛里有一双女人的脚。他下车一看,发现了二十一岁的埃达·鲁特的尸体,尸体完好无损,只有头部有一处致命伤—她的头被铁锤敲碎了。尸体旁边掉落着一根铁锤柄,上面沾满了鲜血与脑浆,警方这才断定了凶器。

没人知道埃达·鲁特死前的行踪。她的家人说她最近新认识了一个“绅士”,当天夜里,她出门与绅士见面。男子—杀人魔—还亲自上门喊埃达出门,接着她就满心欢喜地扑进了杀人魔的怀里,两人一路来到了这块空地上。

四天后的夜晚,杀人魔又使用了铁锤。他又回到了东区。这次的死者名叫约瑟芬·米雷尔。尸体被发现的地点离一九二九年二月被害的路德尔福·希尔被发现的地点很近,就在东公园旁边,女子的右肩上也有许多齿痕。约瑟芬·米雷尔和埃达·鲁特一样,头部右侧有一处致命伤,两者都是当场死亡,一击致命。

十月十四日,拥有一张红扑扑的笑脸、活泼开朗的十九岁少女伊丽莎白·多丽丝被害。有人证明伊丽莎白是被一名陌生男子带去了东公园。这名男子“身着黑衣,身形瘦长,很年轻(或者是看上去很年轻)”。证人是在黄昏时分见到二人的,也没有特别在意。然而第二天早上,草丛里就出现了伊丽莎白的尸体,她也是被铁锤打死的。陈尸地点距离约瑟芬·米雷尔被害的场所只有半英里的距离。

根据记录,杀人魔的犯罪记录如下:

一、一九二九年二月三日,卡恩夫人,五十五

岁,重伤。二、二月十日,罗莎·奥利加,八岁,死亡。三、二月十三日,路德尔福·希尔,四十四岁,死亡。四、五月,格拉芙廷伯格的森林中,一对姓名不详的男女遭到攻击,顽强反抗,得以逃脱。五、五月,艾玛·格劳斯,二十岁,死亡。六、五月,弗雷赫村,格尔特·哈马尔,六岁,死亡。七、同日,路易斯·莱恩茨,十三岁,死亡。八、八月中旬,戈图露德·阿尔贝曼,五岁,死亡。九、数日后,玛利亚·汉,二十岁,死亡。十、九月二十一日,安娜·歌德哈森,十八岁,轻伤。十一、同日,中年妇女曼德尔夫人,死亡。十二、同日,哥伦布,年龄不详,死亡。十三、数日后,埃达·鲁特,二十一岁,死亡。十四、四日后,约瑟芬·米雷尔,年龄不详,死亡。十五、十月四日,伊丽莎白·多丽丝,十九岁,死亡。

不难想象,杜塞尔多夫居民们心中的恐惧已达顶点。令人意外的是,案情此时出现了重大的突破,让警局上下兴奋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杀人魔好像太平了不少,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出来作恶,警方也没有放松警惕。蒙贝尔格根据手中的报告、证词,推测出了杀人魔的大致情况:

“外形,根据多位证人的证词,杀人魔的身材较瘦;很年轻—或是看上去很年轻;体形并不高;衣着得体;黑发;身材瘦弱却很有力气,有狂躁倾向。”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然而,如何从将近三十六万名居民中找出这个人,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蒙贝尔格最近突然很悠闲。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九三〇年的春天。

蒙贝尔格科长把达夫警官叫进了办公室,让他去找一个名叫玛利亚·巴特里斯的二十岁女子。她住在一个距离杜塞尔多夫很远的小山村里。第二天,达夫警官立刻把这位吓破了胆的女士带进了办公室。

“你就是玛利亚·巴特里斯?”“是的。请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这封信是你写的吧?你仔细看看。”蒙贝尔格温柔地向哭丧着脸的玛利亚问道。他将桌上的一封信递给了她,信上的字迹的确很女性化。玛利亚大吃一惊,盯着手里的信看了许久。“没错,这封信是我写的,是我寄给杜塞尔多夫的一个朋友的。为什么会在您手里呢?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是的,是送错地方了,不小心被放进‘收信人已死’

的那一栏里了。我最近一直在监控此类信件,有件事情要问你,你在信上说有个男人差点儿掐死你,能否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玛利亚发现警察并非要抓自己,这才放心下来,回忆道:

某天晚上,她来到杜塞尔多夫,准备找一家青年旅社投宿,可是她在半路突然被一群小混混缠住了。他们一定要玛利亚跟着他们去林子里。玛利亚非常害怕,绞尽脑汁想要逃跑。

“我站在原地,都快哭出来了,这时另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我不认识他,他好像有些年纪了。他立刻帮我赶走了那些小混混。不过他说附近没有青年旅馆,提出要带我去他认识的一家旅店。那家店里的老板也很亲切,我就放心跟他往里面走了。可是越往里走,他的态度就越奇怪,我觉得不太对劲,就走出房间,可没想到他居然追了出来。他说要告诉我青年旅馆怎么走,带着我朝森林的方向走去。我不肯去,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脖子!我吓唬他说我要大声呼救了,他居然说,你要叫就叫好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他一边掐着我的脖子,一边把我往地上按。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拼命挣扎,哭着求饶。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起身走了。最后我自己找了一家青年旅社,在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回村子里去了。事情过去了很久,我才给住在杜塞尔多夫的朋友写了这封信。”

蒙贝尔格与达夫警官交换了眼色,说道:“你要是再见到那名男子,还能认出来吗?”

“那当然,这么可怕的人,烧成灰我都认得!”“那你说说那个男子都有什么特征?”“他身材瘦小,看上去挺年轻的,其实有些年纪了,三十五六岁吧。身上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对了,他头上还涂了发胶,味道很重,我现在都能回想起那个味道来。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五官比较平……”

“很好。那你还记得他带你去的那栋房子吗?”

“在蓝帕街那里。”

“你能确定房子的位置吗?”

“我去那儿应该就能找到。”

一小时后,达夫警官与另一位便衣警察带着玛利亚·巴

特里斯前往蓝帕街。

然而,玛利亚走进蓝帕街,却说自己想不起来了。她脑中一片混乱,只是在原地转圈。最后,她下定决心说:“我还是一个人走走看吧—这样可能就能想起来了。”

达夫警官从一开始就不太相信玛利亚—这时他越发断定玛利亚是要逃跑,可是他觉得玛利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证人,跑就跑吧,于是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那我们就回警署去了,你慢慢想吧。”达夫警官没有过高的期待。他与玛利亚告别,回到了警署。没想到他刚向蒙贝尔格警官报告完情况,玛利亚就立刻冲进了办公室。

“找到了!我找到了!我不仅找到了那栋房子,还找到了那个男的!”“什么?找到了那个男的?”蒙贝尔格激动地跳了起来。玛利亚继续说道:“警官们走后,我在蓝帕街旁边的梅特曼街上乱逛,看到附近有两个女人站着聊天,就上前打听了一下。她们分别是萨基夫人与魏玛小姐,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她们住的那家旅店里,有个男人经常追着年轻女孩子跑,让人十分头疼。她们还带我去了那家旅店,那个男人就站在走廊里。他没发现我在看他。我骗她们说他不是我要找的人,立刻就溜了回来,可我确定就是他,肯定没错!我还打听了他的名字!他叫彼得·凯尔登,和妻子住在一起……”

蒙贝尔格警官立刻带人前往梅特曼街七十一号。

凯尔登的公寓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门还上了锁。周围的人说凯尔登夫人在附近的一家餐厅里当服务员,蒙贝尔格立刻带人前往那家餐厅。

凯尔登夫人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警方的问题。她说自己的丈夫是个做衣橱的木匠,已经失业很长时间了,他肯定是出门找工作去了。而且她的丈夫彼得·凯尔登早就不住在那里了,他自己单独租了一间小屋住。因为他对年轻女性太感兴趣了,夫妻俩的关系很不好。凯尔登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警方没有扣留这位凯尔登夫人,她的丈夫彼得·凯尔登虽然有一些盗窃的案底,可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就是吸血鬼,警方也没有法律上的理由拘留他。

警方在凯尔登家附近安排了人手,发现彼得自从前一天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第二天,警方对凯尔登家内部进行了搜查,在衣橱里发现了一身黑紫色的衣服,还有一双鞋。

警方将凯尔登夫人带去警局。蒙贝尔格对她说道:“很遗憾的是,我们认为您的丈夫就是在杜塞尔多夫犯下多起杀人案的犯人,彼得·凯尔登就是吸血鬼。”

“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我丈夫不是这种人!他是个好人,是个绅士,他绝不会去杀人的!”“我理解您的心情,然而这就是事实。杀人狂杀人魔,就是彼得·凯尔登。”达夫警官取来了那块石膏鞋印,与凯尔登房内的鞋子一对比,发现两者完全吻合。而寄往弗莱海特报社书信上的笔迹,与房间里搜出的凯尔登信件上的笔迹也完全吻合。“如何?”凯尔登夫人吓得丢了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彼得现在身在何处?”

“他那天匆忙离开房间之后,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今天下午我们约好要在罗彻斯广场见面。”

警方决定以妻子为诱饵,钓吸血鬼上钩。凯尔登夫人也决定为社会除害,听从蒙贝尔格与达夫警官的命令行动。

一九三〇年五月二十日下午三点三十分,凯尔登夫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去了罗彻斯广场。

不久,一位绅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凯尔登夫人有些犹豫。最后,她还是搂住男子的脖子,与他接吻。这是夫人给警方发出的信号。苦涩的背叛之吻—男子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他回头环视周围的情况。这时,伪装成路人的蒙贝尔格警官与达夫警官一左一右抓住了男子的肩膀,周围也布满了便衣警察。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男人的脸。彼得·凯尔登—他到底是杜塞尔多夫的吸血鬼,还是普通的杀人魔?他的身材的确瘦小,黑发,衣着体面—这种人在街上随处可见。

杀人魔不再是个未知数了。蒙贝尔格总算抓住了这个怪物。

凯尔登夫人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彼得·凯尔登全招了,他甚至还得意扬扬地供认了一些警方都不知道的犯罪事实。

彼得·凯尔登,四十四岁,但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一九三一年四月十三日,此案正式进入审理程序。为了让各国记者都能旁听审判,警署只能借用一座体育馆充当临时法庭。凯尔登的陈述令人疑惑,他的声音低沉,刚说完自己平时喜欢阅读《圣经》,后面就苦笑着讲述自己是如何虐杀那些少女的。

“小时候,我的父亲一喝醉酒就会打我母亲。每次我都会诅咒我的父亲,诅咒整个社会。我会变成杀人狂,都要怪他。”他如是说道。索利教授对他进行了精神鉴定,确定他有法律上的责任能力。法庭当然判他死刑。不过,最近在德国,许多死刑犯都被改判成无期徒刑了,因为死刑废除说在法理上较占优势,而且当时的普鲁士司法大臣赫尔曼·舒米特也是这场废除死刑运动的先驱。所以当时也有消息称凯尔登也会改判无期徒刑,可公众自然不肯买账。普通市民强烈要求法庭执行死刑。

一百三十年前,这里曾被拿破仑的军队占领。当时拿破仑留下的断头台,还保存在杜塞尔多夫的博物馆里。断头台早就生锈了,然而市民们出于对吸血鬼凯尔登的憎恶之情,居然让政府搬出了这座断头台。死刑执行人格劳普尔将刀刃上的红锈磨去,还修理了断头台的各个机关,涂了一些润滑油—总之是费了一番工夫。凯尔登在单人间里,在三位牧师的包围下度过了最后的夜晚。据说他向每位受害少女的家人寄了一封道歉信。七月二日早上六点,他静静走上断头台,将头放在刀下。沉重的刀片落下。让市民们担惊受怕的邪恶脑袋,应声落地。杀人魔事件终于结束了。这座断头台在一九三一年只使用过这一次。处决吸血鬼的方法果然也很古朴。

曹逸冰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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