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子头微点,房门无风自开,走进来是一身红衣,满面愁容的红袖,见到王曦煌,她本能的一愣,当场呆在当地。
“道……道长,公子呢?”红袖涩声道。
“红袖,是我!”王曦煌心中微叹,却也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对不起,欺骗了你们这么久。”
“小婢不敢!”红袖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却愈来愈坚毅。
“红袖!”王曦煌沉声道,“你听我说!”
他见红袖脸色,相处也有些日子,哪里不知她真的生气了。不过,王曦煌刚才已经下定了决心,向世人坦诚自己的身份,又如何会继续搪塞下去。
他先是问了问其他人的情况,除了申振略微有些不适之外,其他人都无大碍,穹华公主也没有为难他们!当然!除了添香。
添香那日强行催动水龙吟,受了反噬,如今已经回到画中修养,或许,一两百年之后能恢复如初。在这一两百年的时间,她便只能呆在画中,不见天日,孤独寂寥。
王曦煌又是感激又是敬佩,想了想,完完本本的将事情始末一一讲了出来。末了补充道:“我不想骗人,不想骗任何人,我也想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可我不能!红袖,我说这些话,不是求你或者其他人的原谅,而是……”
“你不必再说!”红袖神色稍微有些缓解,口中却道,“小婢能理解!但公子你身体还未康复,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小婢还有事情,这便告辞!”
说完,红袖头也不回,自顾自走了。
王曦煌伸了下完好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狠狠一掌拍在小榻,发泄着郁闷。玄成子微微一笑,直接一个云手,将小榻带起,奕奕然的“拉”着踏上的王曦煌走出房门,绕过假山,花园,回廊,池塘,来到了池塘中心一处小楼。
八角小楼周围尽是莲花,已然入秋,此地的莲花却依然胜芳,红的,白的,紫的,千姿百态都有,更有数座三尺方圆的莲台悬浮小楼周围,来回环绕。不过,上面都有人。
玄成子根本不管不顾,凌波虚步,引着王曦煌入了小楼,对着楼中木桌旁端坐的宫装华服女子打了个稽首:“太玄道玄成子,见过穹华公主殿下!”
“道长有礼了!”穹华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回礼。
论公,玄成子乃钦命一品真人,见官不拜,而且,身为太玄道乃至于整个中陆宗派下一代领头羊,谁敢怠慢他。论私,穹华少不得也要称一声师兄。
两人论礼毕,穹华请玄成子上座,又依次介绍旁边莲台端坐的几位供奉,有木道人,桑土公,石敢当,阴阳子,冰玄散人,红花姥姥等人。
玄成子并无倨傲,一一见礼,其他人也不敢怠慢,躬身回礼。
然后,穹华又奉茶,乃是清明初雨的君山银针,皇家也仅有三斤存货,赐给穹华的仅有六两,这一次,她却全然没有吝啬,尽数取出。
白玉檀盒中的茶叶刚刚取出,便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然后,取水,斟茶,种种茶道工序有序不紊,然后穹华素手一弹,数盏茶毫厘不差的落到众人面前,触手即碰,连王曦煌的也没有落下。
王曦煌没有迟疑,单手举起茶来,先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一吹,一口饮了下去。果然清心润肺,鲜香扑鼻,只觉得全身舒坦,神朗气清。
“果然好茶!”玄成子也赞道,“公主深得茶道三味,煮的一手好茶。不过,公主请我来,恐不单单是为了吃茶吧!”
“不错!”穹华并不讳言,“我请道兄来,一共三事!”
第一件事,便是请玄成子为她护法,随众人入北邙山诛杀鬼帝,取得鬼帝身上的九阴定魂玉。第二件事,便是将明年太玄道应得的供奉交给玄成子。
“这第三件事,”穹华公主盯了一眼王曦煌,眼神凌厉之极,“便是此人!我好心请他来为我义妹西席,没想到此人居然害得我姐们惨死。他得给我一个交代!来人,去患燕都尉来!”
玄成子笑而不语,只接过穹华公主放在木桌上的几枚储物玉环,收入囊中,然后劳神在上的盘坐虚空,神游物外。
不一会儿,燕紫琼便至,但无论如何,她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少年便是那丰神俊朗的文豪王睿王公子!
“你这丑贼到底是谁!”燕紫琼恶狠狠的道,“王公子哪里去了!说,你到底是何人,是不是你把王公子给害了?”
“燕都尉也要以貌取人么?”王曦煌神色如常,直视燕紫琼,“你我携手同心,戮力杀敌,怎么也算得上是相识一场了吧!”
“不过,你戴了鬼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披了画皮,用了假名,也没用真面目示人,你我半斤八两!”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人乃九歌郡王曦煌是也!”王曦煌刚想抬手,不防牵动旧伤,疼的就是一咧嘴!
王曦煌!此言一出,王曦煌便觉得数道目光直直的盯住自己,灼热的像刀割。
“原来你便是王曦煌,我是说怎么如此眼熟!”穹华波澜不惊的说道,“那你说说,这账怎么算?”
“什么账?”王曦煌丝毫不惧,逼视穹华,“我家族数百人被人戮杀官府不闻不问之账,还是朗朗乾坤下,妖魔,恶贼拦路杀人之账?这些事儿,不去怪罪当地官府不作为,却来问我?公主殿下难道不知豺狼当其道?缘何问狐狸?我不服!”
“你!”燕紫琼气的当场按剑。
穹华却拊掌轻笑:“很好,非常好,果然不愧为文豪,果然生的一张利口,做的一手好文,写的一手好字。可本公主要拿你问罪,你又待如何?你服又如何,不服又如何,与我何干?”
玄成子眼睛豁然一张,轻轻一咳,却道:“今日不欲杀生!”
声音虽轻,却被每个人听个清清楚楚,顿时剑拔弩张,连空气都显得凝滞。楼外莲台众人气势只压玄成子,却被他轻松自如的护住自己和王曦煌,那悠然自得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
穹华深深的看了一眼玄成子,蓦然展眉一笑。
“既然师兄都发话了,师妹我如何敢不遵!更何况,既然你是王曦煌,那论起辈分,我都得称你一声师弟,你又是我虞朝子民,我保护你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害你呢!战阵之上,死生在所难免,那几位姐妹也算求仁得仁。”
“殿下!”燕紫琼忍不住想要开口。
穹华却抬起手掌轻轻一挥,“不必多说,我自有计较。紫琼,你先退下。”
“是!”不甘的燕紫琼狠狠的瞪了一眼王曦煌,转身就走。
穹华又道:“师弟既然答应做凤儿的西席,那便在此地住下,姑且养伤,待我办完事情,再带你回京。玄成子师兄,你看这样如何?”
“善!”玄成子惜字如金,并不多言。
王曦煌此刻也无处可去,本来也有托庇之心,并无不允。他又开口向穹华讨回自家的东西,特别是玉魄寒光剑和那招灵旗。穹华也并无推脱,毫不在意的还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在此处住下,养伤,写书,红袖也像往常一样为他整理文稿,并无半分异样表现。只是,他的心却越来越焦躁。
玄成子据说偶有所得,闭关数日不见动静,王曦煌连他人都找不着,只能一个人继续苦练洞真三十六手。
这一日,终于等到玄成子出关,他连忙上前讨教,请教炼气之道,可谁料到,却被玄成子严词拒绝。
“不行!”无论王曦煌如何哀求,玄成子只是不允,“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王曦煌真的有些绝望了,“师兄,你看我这幅样子,何年何月才能真正修行,何年何月才能报仇,何年何月才能修成大道?”
玄成子理也不理他,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了一句:“你难道不知道,洞真派为何人丁会如此稀少么?好好想想当年师叔收你为徒时说过什么话!”
当夜,王曦煌便盘坐在屋顶,对着明月,苦思师父到底对他说过什么话是他没有注意的!
“你即知大道难求,你自己悟性不堪,又何苦在这条荆棘之路上走下去!天下事,天下人行得!或许,你还可以去他处寻得名师,访得道法!或许,你还可以为官造福一方,为商附加一地,做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受这份苦?”
“天下这么多事可作,为何修道!天下这么多名师可拜,为何要找我这丑鬼婆!想好了再回答我!”……
“知道么,我有过六名真传弟子。我曾经收下过不下三十位弟子,记名的也好,真传的也好,但到了此刻,我却一个弟子也没有!你知不知道他们哪里去了?”……
“一戒以善小而不为,二戒以恶小而不惩,三戒数典忘祖,同室操戈,四戒道心不坚,蹉跎岁月!”
“或曰,其人宗道之体,失于不及,以至于贵身贱物。其人术道之用,失于太过,故务欲绝圣弃智。其人失道之名,而弊于苛缴刻急。其人失道之道,而流于虚无放诞。此乃修道六贼!”
一桩桩,一件件,一一回想在王曦煌心头,他豁然而惊,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浮躁?
道心不坚,六贼齐聚,心浮气躁,还想炼气,还想报仇,还想修道?
“原来,是我错了……”他深深的埋下头去,泪牛满面。
第二日,他比往常早起两个时辰,一招一式,一丝不苟的从头练起了洞真三十六式,摒弃所有杂念,一点一滴的从头做起,全然忘我的投入了进去。
天下霸唱,天下归藏,丹犀望月,白虎跳涧,苍熊靠山,火猪挑梁,鬼鼠遁地,心猿意马,坚持不泄!
一招比一招难,火猪挑梁,指的乃是室火猪尖牙挑大梁之姿态,锻炼火气,壮骨强髓,鬼鼠遁地,讲的却是虚日鼠遁地行走之姿态,以太阴之气冲击涌泉,练到极致,自然会遁地之术。
心猿意马和坚持不泄两招,王曦煌却无论如何都弄不清楚到底什么意思,到底该怎么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