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头深深低下,慕瑾依敏感的神经敏锐地感受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目光,有转为赞赏的,有依旧憎恶的,也有杀意浮现的,可她知道,能决定她命运的目光,只有一道:那淡淡的、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的。
有些贵人本想搞出些事端,可慕瑾依这话一说完,他们倒是不好接口了,总不能说她说的有失吧?
就在贵人们默然的时候,慕瑾依的眼睛极细微地观察到了希桃衣袖外略略显露出的五指一阵紧缩,用力抓衣料的动作。
慕瑾依不明白,她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吗?为她对她会如此愤恨?
差点口吐白沫的国舅爷此刻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个还不至于太蠢......
再次小心翼翼地瞥向波澜不惊的叶相,却见后者嘴角噙着一抹玩味似的浅浅笑意,国舅大惊,叶相一向对这种小事不予理会,也正因如此,刚刚在慧娘的事上他才敢先声夺人、自作主张,可现今,他却又如此神态,想来定是心底有了什么思量,唉,若是叶相喜这丫鬟还好,若是不喜,那自己可也得跟着受怒了......
望着近乎伏在地上的少女,叶言竹兴趣盎然,别人可能没注意到,可他却是亲眼看到这小丫头被算计,而她呢,明知自己被身后人陷害,竟也不哭不闹不解释,反倒顺话接话,伏地认栽,还拿自己做幌子堵悠悠众口,让众人无力讨伐,真是个腹黑的丫头,只怕,她也是不会吃这哑巴亏的。
叶言竹面含笑意,沁人心脾的音色如清风拂面一般暖人,“这么说,倒是这烧鹅的错。”
“倒也不能怪这只烧鹅,毕竟叶相身上灵气太重,它也是情非得已么。”
慕瑾依收回了停留在希桃五指之上的眸光,干脆利落地把头抬起,大大的杏目扑闪扑闪地,一对深深的酒窝挂在略显婴儿肥的鹅蛋脸上,模样十分天真可爱,看得不少人都不由心生怜爱,哪还忍得下心来处罚她?
叶言竹笑意更浓,绕有意味地看着身后配剑男子端着的盘子上色香俱全的烧鹅,“依我看,这只鹅可是跟着你更好,要不然,怕是会浪费了它的有灵之躯。”
在场的人几乎都一下子反应过来,厅内顿时爆发出阵阵狂笑,这小丫头,明摆着就是贪吃误事么。
慕瑾依满满笑意的脸颊顿时一僵,叶相是吧?本来以为和在场的这些只会压榨百姓的庸夫们不是一个档次,哪知——也是个糊涂蛋,慧如神人?呸,钝如痴儿才对!
虽说自己是对那只烧鹅垂涎了一小会儿,可那压根不是重点好不好,难道堂堂叶相眼拙到看不到现在跪在我身旁的另一个吗?
越想越气,偏偏人家叶相权势滔天,自己又不能痛快地打骂他一顿,心里一口闷气越憋越不舒畅,望向希桃,此刻慕瑾依恨不得把她暴打一顿,然后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是被她算计的,可那又有个屁用?万一贵人们个个一腔怒火,那说不定就会烧到自己身上,赔本买卖,她慕瑾依坚决不做,再说,她可是有“恩”重报,贵人们的小小责罚,又能算得了什么?
费好大劲才让僵硬的脸重新恢复灵动,慕瑾依对着主座上的人便是深深一拜,眉梢一挑,便朗声道,“谢叶相赐鹅,奴婢祝叶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既然叶相有好意来赐鹅,自己又岂能不接?
既然叶相如此热情,生怕自己受了冷遇,自己又岂能不真心祝福一下?
慕瑾依嘴角扬起,像是终于把一口气顺下来了,有说不出的舒畅感。
厅中笑着的人再也笑不出声来了,听着挺悦耳的声音啊,怎么话里面的内容却这么让人扫兴?
贵人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四个字:不识抬举。
堂而皇之地问叶相要鹅。叶相说要给你了吗?
出口不逊以下犯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能用在叶相身上的吗?
戎装男子愤慨不已,剑身躁动,可,一双白玉雕成的五指轻按剑身,蔚蓝色的眼眸中隐隐含笑,竟把戎装男子那颗燥热的心给安下了大半。
国舅爷双手握拳,焦躁不安,他真怕又出什么大乱子,急急开口准备大声斥骂,借此向叶相表明自己的立场,可自己的话还没吐出来,就已经被别人先行截断。
“慕瑾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侮辱叶相!”
跪在一旁几乎已被众人忽视了的女子猛然间激动得直起身子,瞪着慕瑾依满脸愤懑,竟是比在场的贵人们更要激烈半分。
慕瑾依心中嗤笑不已。
盯着希桃,无辜的神态之中夹带疑惑,“姐姐莫要错怪瑾依了,瑾依这是在祝贺叶相生辰呢,又何来侮辱一说?”
“胡说!叶相正值青春年华,而你竟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做贺”,此为大不敬之语,你竟还装作不知错,你视叶相,视在场的众贵人于何物?”
希桃声势俱备、毫不留余,刚刚才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事情急转,又有了讨伐的余地,实在令她兴奋不已。
“叶相、贵人们自有大智慧,又岂是你我这等贱婢能妄自加以猜测的,倒是姐姐,在贵人面前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逾矩了?”
慕瑾依反唇相讥,本只想小小报复一下那个口不择言的叶言竹,没曾想,她竟然不识好歹地抢着要掺和进来。盼着自己被重罚?对不起,她还不是这么容易被欺负去了的。
希桃如梦初醒,小心地望了望四周的贵人,发现他们都被慕瑾依煽动地把矛头先转向了自己,心里一瘆,气势汹汹的话语最终也只变成了弱弱的一句:“你...你在狡辩...”
慕瑾依用鄙夷的目光望向希桃,“狡辩?姐姐自小接触知识的机会少,自然比不得贵人们知识渊博,可也不要在众贵人面前贻笑大方了。”
“胡说...八道。”被当众嘲讽读书少,希桃脸色青白交替,五指发抖,指着慕瑾依,想要辩驳些什么,偏生在看到她无比自信地回视着自己的目光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胡说?贵人们都未曾说我胡说,虽古语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今日是叶相生辰,姐姐就别再显露无知之态了,让众人看笑话了。”
看着希桃急得要跳脚却又含怒不敢言的样子,慕瑾依知她不敢再造次,眉眼轻弯,麻利地收回目光,端正跪好。一脸缄默的样子,让众人明白她丝毫没有要解释解释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