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蓝莓巷的琼斯是一个顽皮的孩子,那么此时的琼斯则像一只孤独徘徊的野兽。眉宇间森然,棕色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温柔,坚硬如铁。黑色的袍子长长地拖到地上,胸前羽毛坠饰的挂件发着诡异的光,与额头上的羽毛印记一模一样。
他并没有与奈维德雅和马卡修过多的寒暄,他的身边有一只巨大的镜子,榧木的镜框,雕刻着风露花,边框顶端却雕刻着一只小魔鬼。
“双生镜。”马卡修一语道破,“进入此镜,你在镜中所做之事,与在现世所作之事表面上相反。风露花象征着纯洁与至善,而魔鬼则象征着邪恶。”
“表面相反?”奈维德雅心生一疑,“也就是说,如果在里面做善事,那么在现世的表现是在做恶事,但是结果,却是行善的结果?”
马卡修点了点头。
“小奈和那个家伙想得居然一样呢。”琼斯笑道,“小奈不想再里面作恶事吗?人心所有的黑暗面都会被掩盖,你在现世的形象依然犹如天使。”
琼斯也居然叫她小奈,这让奈维德雅脸上顿生三条黑线,为什么马卡修那个家伙起的外号号召力就这么强呢。
“那个家伙?菲尼尔?”奈维德雅恍然大悟,她迅速走向镜子,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黑暗之云遮天蔽日,菲尼尔公爵正站在银白色的塔尖上,吟诵着什么,放眼塔底,早已聚集了一群人围观。
“菲尼尔这个家伙真是卖力。”琼斯发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声,“明明做的是在做治疗瘟疫的祈祷,在别人眼里却是在散播瘟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奈维德雅。”
“你为什么一定要相信菲尼尔在害你?”奈维德雅的声音平静如水,“他害了你有什么好处?”
琼斯对这种猜测并不理会:“那他为什么要做伪证?阿尔莎因他而死。”
“或许,他有苦衷。”
“苦衷?”琼斯笑了笑,“可怜的人们,犯下滔天大罪,一句苦衷就能免受惩罚么?每个人都有苦衷,要是苦衷能了结一切,那还要刑法干什么?比如,我杀了一个人,我对法官说,哦,不,我有苦衷,我恨死他了。然后呢?无罪,释放?”
“或许我无法谁服你,因为我没有证据。”奈维德雅向镜子中凝望,漆黑之夜,无星无月,身着白色长袍的男人站在神殿之巅,“我只是选择我相信的部分。我相信酒馆女招待的话,相信在地窖中马卡修就在我身边,相信菲尼尔作伪证,我也相信菲尼尔没有害人之心。”
琼斯的眼中划过一丝黯淡:“荒谬。”
“是么?”奈维德雅眨了眨眼睛,“小酒馆的景象是你施展的回光返照,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是你在为我们提供瘟疫的线索。第二条和第三条都是既定的事实,我想你不会否认。至于最后一条,我想,菲尼尔的在双生镜中的选择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琼斯轻笑一声:“他当然善良,可是银曜之城的人民可不知道,尤希也不知道。五十年前,我辛辛苦苦研制解药,却被说成散播瘟疫。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以彼身。他永远无法理解颠沛流离的痛苦。不过现在是该让愚蠢的游戏结束了,就让这个伪善者,烂死在镜子里吧。”
话音刚落,琼斯掏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击向镜子。瞬间,银色的光片散落一地,伴随着破碎的声音。
“其实,本想问小奈一个问题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琼斯看了看奈维德雅,“虽说散播瘟疫是法兰大人下派的任务,不过现在,我玩腻了。马卡修,你捡回这条命,可多亏了小奈。假卡托是法兰派来杀你的,你这个笨男人不好好对她的话,法兰大人可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抢走哦。”
说罢,琼斯打了一个响指,黑色的羽毛在他周围开始迅速的旋转。他要传送离开了。
“我相信,你调制的解药是没有毒的。”奈维德雅突然来了一句,她晃了晃手中的银色的链子,上面刻着阿尔莎的名字,“她临死前喝了你调制的解药,滴到链子上的药品若是有毒,链子便会变成黑色。”说完,奈维德雅将银色的链子扔给了琼斯。
琼斯一手接到,苦笑了一声,眼中浮现了一抹难得的温柔:“谢谢。”
黑色的羽毛越聚越多,一霎,琼斯的身影便消失不见,只剩一片黑色的羽毛缓缓落地。
“他似乎和你关系不错。”马卡修看了看地上的羽毛,又看了看奈维德雅。
奈维德雅只是轻咳一声,说:“你知道什么叫对比吗?”
被噎了个正着,马卡修只好转移话题:“话说,你到底想让菲尼尔在神殿的最高处呆多久?”
奈维德雅突然意识到什么,冲出了房间便跑了出去。
马卡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低下头,温柔地说:“奈维尔,跟着她,别让她受伤。”
黑猫只是眨了眨眼睛,之后听话地跟了出去。
冬日原本凛冽的寒风,在神殿之巅上变得冰如霜刀。菲尼尔正在吟诵着一本典籍。偶尔闪现的诡异的光,仿佛那是一本诅咒法典。而他的面部,也变得狰狞可憎。
“菲尼尔。”奈维德雅唤着。
菲尼尔仍然纹丝不动,奈维德雅了然,他还在吟诵福音。只是,她害怕,她害怕瘟疫之后,银曜之城的人民会以今日之事要求将他处决,而那些贵族,由于他的朋友德泽尔之前的傲慢,早就恨他入骨。陷阱就摆在那里,一步一步早已算好,因为对方知道,菲尼尔公爵会因为对琼斯的自责,毫不犹豫地踩上去。
奈维德雅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就好比那些用来祭祀的祭品,牲畜们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了凡人得到神明的眷顾。而人们只是觉得它们应该如此,他们依旧只感谢神明,依旧献上这些牲畜的姓名。而对于那些鸡鸭牛羊来说,他们除了得到死亡,什么也没有。就算它们在天堂,地上的凡人会感谢他们么?做出这种善举不会让任何牺牲者感到幸福,它们只会痛苦,无尽的痛苦。
一道黑影闪过,腿部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菲尼尔失去了平衡,仅仅是一瞬,菲尼尔的表情恢复了正常,黑色的诅咒之书也变成了金色封装的天使福音。原来是黑猫咬了菲尼尔的腿部。
“双生镜毕竟只是一个幻术做的小把戏。”狐狸一般的男音回响在奈维德雅的身后,“奈维尔对付它最擅长了,对吧?”黑猫回过头,叫了一声,似乎在对男人的话表示肯定。
“马后炮。”奈维德雅给了马卡修一个中肯的评价。
咏唱的中断会造成施法者大量的法力流失,菲尼尔倒在地上,开始抽搐,法力流失的副作用已经让他不能够站立。
马卡修将一层淡紫色的奥术恢复结界照在菲尼尔公爵身上,尽管牧师与奥术师使用的能量不同,但是这些珍贵的法力源至少可以保证人体机能的正常运转。
“福音,奈维德雅。”菲尼尔说的虚弱无力。他只是没有力量了,双生镜可以让法力发挥到最大限度,但是这种没有限制的施法,会让人的法力流失的很快。若不是赶到及时,菲尼尔因法力枯竭而死,也不是不可能。
“马卡修,麻烦你将菲尼尔公爵送回去休息。”奈维德雅转过身,对马卡修说,“送到尤希那里,她曾经是圣骑士,她知道如何帮助菲尼尔。”
马卡修点了点头,他知道奈维德雅可以处理后面的事。
乌云渐渐消散,黎明渐渐到来,一抹晨光将纯白色的神殿之巅照的格外耀眼。
奈维德雅拾起天使福音,右手轻轻拂过左臂上的神契,口中喃喃念道:“以圣光天使西泽尔之名。”
银曜之城曾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天使降临之地,众生之罪便得宽恕。而这一年的冬天,这个传说似乎被验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