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袍衣袖的风雨,满目仆仆风尘,宴澈一路疾驰,半刻也没敢耽误。
穷其险恶的兽魂谷,城鱼国的子民更愿称其为“断魂谷”,两侧岩壁高耸陡峭,直直斜插入云霄。谷里路途狭窄,灌木丛生,除了一条幽深浅短,窥测不完全的小径,便是冬日里生长的齐人高的刺灌了。
宴澈在谷外的小店打理好一切,循着当地一位曾经采摘到“千年雪海冰魄莲”的老人的话,备好了五天的干粮和水,还有一套极为御寒的冬衣。
老人当年是城鱼国智勇双全的燕子捕快,他为病重的妻子寻找这味奇特难寻的药,在谷里待了整整半个月。当他带着“千年雪海冰魄莲”从谷里走出来的时候,不仅村里的人说是奇迹,就是他自己回想起在谷里的日子都心有余悸。
月朗星稀的夜晚里野兽出没,它们循着人类的气息,在他的四周等待捕食的时机。
临行前,师父给宴澈服了一粒“熏香火莲铲魂丸”,一般的毒虫蛇蚁飞禽走兽闻到这种药丸的气味,便远远绕道而行了。
宴澈睡在高处粗壮的树枝上,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危险夜晚。而每每当他醒来,身侧常常栖息着一两条各色各样的小蛇。宴澈一边将它们挑开,一边抱怨师父给的是什么铲魂丸,分明是用来招蛇的嘛!
青天白日里的兽魂谷,被两侧厚实的悬崖遮挡着,显现出一片阴森森的湿冷。
师父说过,“千年雪海冰魄莲”极为喜阴暗潮湿之地,从冬月第一场雪后开始吸收月光精华,幻化为其营养和根系,借助短暂的严寒天气,蓄积生长开花。过了最严寒的生长期,从天气开始转暖的那一刻开始,“千年雪海冰魄莲”便会以惊人的速度萎靡腐烂,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根芽在深层土地里,继续等待下一个数九寒天。
宴澈修长的手上全是细细的伤痕,穿着厚实的鞋子在雪地阴湿之所走动,也从来感觉不到暖和。偶尔严寒天气太过,他的触觉便迟钝到麻木。
上次袍子上沾染了一片血迹,宴澈思索了半天血迹的来源,无果。直到他用内力护住身体阳气的温煦后,才发觉,腿上不知何时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他从未放弃,从未想过要放弃,而纤纤是他唯一支撑的信念。
“师父!”宴澈在一干人皱眉苦等中,终于不负众望地策马而归,“师父!我回来了!”
坐在屋里的三个人“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出屋外的轩辕步履有些踉跄。
倾夜乘一敛眉,脸色有几分沉重。他无异于大海捞针的举措,不出所料地一无所获,除了一些游医郎中想要骗取高额悬赏。他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宴澈的身上,他终于回来了,他的一颗心也紧接着提了上来。
幕流景察觉到倾夜乘的异样,深深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缓步随着轩辕走出了屋。
沦陷进梦魇里的纤纤,依旧沉睡不起。
“找到了没有?!找到‘千年雪海冰魄莲’了吗?”轩辕急急问道。
宴澈舒展开眉头,面容疲惫却依旧掩饰不住奕奕的神色:“嗯!终于寻到了!”
轩辕忽然一咧嘴,仰天大笑了一声,上前狠狠捶了宴澈一拳,笑骂道:“你个浑小子!果然没让师父失望,不愧是我轩辕的徒弟!”
宴澈眸中佯装吃痛,一边揉着胸口,抬头看见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幕流景,信服地朝他点点头。宴澈眸中光华灼灼,他小心翼翼地将保护在梧桐木盒中的“千年雪海冰魄莲”递给轩辕。
轩辕获得至宝,半刻也没敢耽搁,便吩咐倾夜乘和幕流景将他的瓶瓶罐罐一起搬进了竹屋。炮制着比奇珍异宝还罕见的“千年雪海冰魄莲”,需要阴暗无日光的环境,一气呵成。
幕流景一边利索地收拾着,抬头对车马劳顿的宴澈笑道:“你现在可是大功臣,好生休息一晚吧,前辈说了,纤纤最早也得明日午后才能过醒来。”
宴澈望着纤纤睡熟的面容正出神,闻听到幕流景的话,扯嘴一笑,说道:“嗯,我快要累散架了,一会儿我回琼楼,让红雪好好给我收拾出一间舒适的客房来。”
“你不回山庄?”幕流景有些诧异。
宴澈一垂眸,轻声叹道:“我可不想疲于应付大同小异的关心,还是回琼楼比较自在。”
幕流景狭长的眼眸里,淡淡地漾起了一阵光泽,他笑:“澈,归根结底,是你的桃花运太盛了。”
倾夜乘进屋,听见他们两个人的戏谑,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在宴澈的注视下,倾夜乘将一箩筐刚采摘来的草药放在石桌上,半是感慨半是叹息:“前辈不肯让我带词儿过来,澈回来了,这熬草药的日子终是到头了!”
幕流景莞尔,瞥见宴澈半带着笑着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他抚了一下妖魅的唇角,说道:“前辈这是为你设的规矩,倾,你没看出来么?”
倾夜乘堪堪将幕流景的这句话无视掉了,亲手为纤纤熬药,虽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也算是在为沦落进噩梦中的她做了些什么。
药效减退,纤纤的梦境终于清明了起来。漫天漫地腥甜作呕的血腥气息,一点点消散而去。她梦到了年幼的自己在幽冥洞外笨拙地练习“望穿秋水”,师父悠然自得地喝着酒,躺在花团簇绕的石床上,须臾间鼾声四起。宴澈偷偷摘了师父珍爱的星落花,拉着她一阵狂奔,直到远远离开了师父的视线,他才将小手从背后抽出来,看着她欢喜的样子,目如朗星。
那些腐尸的气味退去,纤纤仿佛看见爹爹娘亲在一个熟悉的桃花林里谈笑赏花,爹爹器宇轩昂神采英拔,娘亲云髻峨峨铅华弗御。年幼的纤纤手里落着一只玉蝶,眉目和娘亲那么相似,这一刻,她觉得有种世间难求的幸福感。
“纤纤?你醒了?”倾夜乘温润的话语在纤纤耳边轻轻响起,她尝试着眨眨眼睛,尽管还是一片浑黑,但至少眼眸清凉,没有时不时灼痛的感觉了。
纤纤微微一笑,在倾夜乘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刚想问些什么,话还没开口,远远就听见宴澈焦急的问询声。
纤纤有些无奈,扯了扯嘴角,笑道:“哥哥还是这个样子。”
倾夜乘点点头,想到纤纤看不到,又缓声道:“是啊……澈半个月前去了城鱼国兽魂谷,寻一味叫做‘千年雪海冰魄莲’的药引子,昨天才回来,你的眼睛……”
“哥哥还好么?”纤纤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自是知道城鱼国的兽魂谷,以师父的功夫去趟兽魂谷,回来都要睡整整一天一夜,疲惫地仿佛经历了一次经脉倒换的劫难。
倾夜乘的眸光微微黯然,他垂了一下如雕如琢的眉眼,正欲开口回答,却冷不丁听见门口传来宴澈如蒙大赦的声音:“纤纤?!你醒啦?!”
“哥哥,”纤纤展颜一笑,“辛苦你了。”
“哎呀,我们还说什么谢呀!”宴澈坐到纤纤身边,笑道,“只要你好起来,就什么都好。”
倾夜乘被宴澈排挤到了一边,纤纤看不见,他一脸寒峻,阴沉着一双星眸,望着宴澈笑逐颜开的欠扁模样,胸中抑郁却无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