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澈真的说,今天会过来跟我道歉?”纤纤轻倚在池塘边的栏杆上,慢慢摇着手里一枝细长的垂柳,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嗯!”看到小姐心情好些,兰汀立刻满面笑意地应道,“公子前天夜里离开的时候,生怕小姐不肯原谅他。如果不是山庄临时有事,公子一定会等小姐气消了再离开的!”
一场秋雨过后,空气清新了不少。纤纤抬起头来沐浴着柔软温和的日光,脑袋真的就如同这池塘里的水一般,清澈了七八分。虽说心里还有些火气,昨日是个下雨天,宴澈没来也可以原谅。唔,看在今日天朗气清的份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罢。
纤纤嘴角忽的漾起一抹笑,眸光清亮:“如今想来,不管是谁在那样的境况里,都要怀疑我几分的,对不对,兰汀?”
“哎呀,小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其实公子就是想证明小姐的清白,保护小姐不被坏人栽赃陷害罢了,只是语气有些过重了。公子怎么会不相信小姐呢?”兰汀顿了顿,倏忽一敛眉眼,哼声道,“一定是那个郡主,一定是她为了离间公子和小姐自己做的!”
“你说什么呢!”纤纤嗔怪地敲了敲兰汀的额头,刚想认真地解释一番,却被兰汀一股脑应承了下来:“是是是,兰汀说错了。无影针有剧毒嘛,她怎么会不要命了?”
瞧瞧这个伶牙俐齿的兰汀!纤纤又好气又好笑。
兰汀是娘亲十年前从街上捡来的孩子。
那个时候,西楚的灵芸县爆发了灾荒,兰汀的爹娘随乡里人从老家逃荒出来,却不料在半路上相继染上了瘟疫,双双离世。
小兰汀一下子没了依靠,只得沿路乞讨流浪。看尽了人的生死离别,这让她早早就体会到人世的辛酸艰难。
南宫夫人遇到小兰汀的那一天,适逢天降阴雨,整个天地间灰暗成了苍茫的一片。
兰汀饿地只剩下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雨水打在身上,她却毫无知觉。
南宫夫人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个孩子饿死街头。既然相遇便是缘分,她便带着兰汀回了南宫府。
看着娘亲带回个姐姐来,纤纤乐得跑前跑后,拿出她喜欢的衣服爱吃的糕点,一个劲儿地往兰汀手里塞,塞得兰汀原本就胆怯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自此,兰汀便与纤纤开始了形影相随的成长。
廖氏从不管她们的嬉笑打闹。兰汀慢慢长大,刚开始的怯意和畏惧渐渐褪去,便越发活泼伶俐起来。纤纤惹祸,只要她可以担下来,她宁愿看着小姐站在一旁委屈的稀里哗啦,也不想两个人一起受罚。
可纤纤就乐意两个人一起受罚,这让兰汀一度怀疑小姐的《九章算术》是不是荒废过度了。
————————————————————
“彼采萧兮,一日期不见,如三秋兮。”
纤纤正絮絮叨叨地想着宴澈,一打眼,却见有人站在静好院门口。
她的心,便在这一打眼的瞬间,悬空了起来。
“纤纤小姐,别来无恙啊?”苏叶一改繁杂色彩的千重包裹,一身纯白色的纱裙,白色长流苏点缀额角,齐腰墨发甚有绝尘的气息,站在如火焰般热烈的枫树下,简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
若要说实话,纤纤现在很是不愿意见她。既是喜欢上了同一个人,总要分出几分敌意的。
“你是哪家的姑娘?何有别来无恙之说?”纤纤笑容璀璨,客客气气地问道。
苏叶垂眸,微微一笑:“纤纤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打过几次照面的。就算在凤栖山庄的时候看不真切,上次有缘在君且醉碰面,纤纤小姐该不会也忘了吧?”
纤纤虽诧异,却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我倒不记得几时去过君且醉。”
苏叶曼声一笑,像是很遗憾般叹了口气,又道:“看样子,宴大哥并没有将叶儿的事告诉纤纤小姐。纤纤小姐也无妨动怒,宴大哥定然是无心的。”
纤纤笑不出来了。亲耳听到她左一句宴大哥右一句宴大哥的叫,纤纤心口里紧巴巴的难受:“唔,原来是苏郡主驾到,倒是我们南宫府怠慢了客人。不知郡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苏叶抿嘴一笑,模样真挚:“叶儿今日拜会纤纤小姐,并不为别的。宴大哥托我带给纤纤小姐一个消息罢了。”说话间,人已走到了纤纤跟前。
“宴大哥担忧叶儿身子弱,昨日一大早便冒雨去了一个什么林子,说是别人取的药物他不放心。”苏叶着意抚了抚额头,轻咳一声,略显娇嗔,“至于南宫府,宴大哥托叶儿来看看纤纤小姐,若是小姐安然无恙,那宴大哥也就放心了。”
纤纤背对着苏叶,专心致志地盯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似是没有听到苏叶说的话。
“都怪叶儿身子不争气,自从来了西楚,就总是麻烦宴大哥照看。”苏叶忽的话锋一转,似是极尽真挚地做了个小伏低。
兰汀低低哼了一声,嘟囔道:“知道麻烦,就赶紧离开我家公子啊。”
纤纤依旧闻而未动。
苏叶嘴角微微一挑:“昨夜叶儿发高热,宴大哥本就为叶儿分心太多了,我不忍宴大哥如此劳累,何况慕容伯大夫已为叶儿瞧过了脉象,便劝他回房休息——纤纤小姐也自是晓得宴大哥的脾气的,我如何劝得动。宴大哥大概太焦心叶儿的身子,其实没有大碍的,不小心将一个青瓷流白梅瓶打碎了——听说,那梅瓶是纤纤小姐送给宴大哥的?”
“你胡说!公子从来都极宝贝小姐送的东西!”兰汀愤怒地打断苏叶的话,一步隔开了两个人,伸手威胁道,“你要再敢胡说八道一句,小心我把你丢到池塘里喂鱼!”
苏叶微怔,料是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会如此大胆,不由得嗤笑一声,道:“哦?你是在以何种身份来教训我呢?我想放眼整个西楚,也不会有人敢如此不晓尊卑罢?”
苏叶的话,带着明显的轻视之意。兰汀的呼吸倏忽变得急促起来:“你倒是真的不惹人讨厌不罢休!我是没身份教训你,你倒是极有身份跑来南宫府教训我!”
兰汀盯着自己龇牙咧嘴的样子终于惹恼了她,苏叶本想走到纤纤身边,却不想被兰汀推搡着后退了几步。她扶着廊柱站稳,脸被气得通红:“好一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呵!”
兰汀气结,真真是鼻子都被这个女人给气歪了!
纤纤忽地抬起头来,手心里的寒冰终于缓缓凝结在眼睛里。她冷冷地盯着苏叶因愠怒而几乎变形的脸,字字如寒棱:“推你又如何?苏叶,你是来自取其辱的么?你当真以为我不欲与你为难,便果真是个软柿子么?”
苏叶一张俏丽的玉脸一阵青一阵白。
蜿蜒的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叶突然满脸惊恐失措地朝纤纤倒去,就在门口那抹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苏叶尖叫一声,一头扎进了纤纤身后的池塘。
纤纤吃惊地看着莫名其妙跳进池塘的苏叶,惊得锦鲤群群向四下逃去。
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疾风般跳进水里,纤纤才略略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北虞的郡主,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郡主?你,你没事吧?”水滴顺着宴澈湿漉漉的发梢滴落,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在地上湿成了扎眼的一滩。
苏叶慢悠悠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目光碰触到宴澈后,惊慌失措如同一只被围捕的小鹿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宴大哥!我只不过跟纤纤小姐开了个玩笑……”
纤纤怔住,望着宴澈看过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纤纤只觉得自己比地上浑身湿透的人儿还心寒。
那是失望,悲愤,还是怜悯?纤纤不想多多猜度,她微微敛着眼眸,清清冷冷地跟宴澈对峙着。
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杀个人,她南宫纤纤也不会窝囊地躲躲藏藏。更何况现在,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小计谋,她有何好畏惧的!
“公、公子……不是小姐……我……”兰汀呆呆地望着眼前这飞转直下的一幕,手足无措地望着宴澈凝住小姐的神情,竭力想分辨些什么。
纤纤动也未动,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亦没有从宴澈眼睛上离开半分。
好一个苏叶啊,设好了套子让她往里钻。事到如今,纤纤不得不怀疑,昨晚上那场以她名义进行的刺杀,究竟是谁在演给谁看。
宴澈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去,轻声问道怀里的人:“你还好么?能不能走?”
苏叶摇摇头,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地滚落。
宴澈没有说话,他一把抱起苏叶,转身朝门外走去。
纤纤死死抓住身侧的栏杆,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方才觉得周身一片蚀人心骨的冷,而她,呼吸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