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了年二十九,明儿就是年三十了,按规矩年三十得吃年夜饭。但方老太爷早已定下规定,年二十九在方府吃过午饭,就得回乡过年,认祖归宗。
方家的生意均已经停业放了年假,方老爷和方有年都不必回店子去了。这会儿,何氏已经摆好了饭落了座,方有年携了萧小蝶落座。方有信也在了,一如既往的脸色苍白。方老爷亲自去请老太君来用饭。本来应该是男女分开而吃,各坐一席。但方家不消这规矩,认为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才有气氛。
不一会儿,翠儿来传,说方老爷和老太君到了。何氏连忙站起到门口去迎着,方有年和萧小蝶也赶快跟在何氏身后去迎。只见轿子直接抬到了里屋门前,方老爷先下了轿子,又立于一旁,小心翼翼扶着老太君出了轿子。何氏见状连忙上前去搀。何氏和方老爷左右一个搀着老太君进屋落座。方有年和萧小蝶二人、方有信齐齐向长辈行礼。
老太君在主位落座,显得兴致很高。萧小蝶瞧见老太君今天还上了薄薄的脂粉,估计是为了掩饰病容。老太君个性要强,若不是病得厉害,想到应该不消人左右扶着的。想到老太君病情,萧小蝶不禁暗暗悲伤。
何氏见老太君高兴,问道:“娘亲,今个儿用了饭便动身返乡去了,细软可收拾好了?”老太君听了,破天荒的好脾气道:“媳妇儿,老身身体不利索,就不消去了,你与我儿带上孙子回去吧。好消招呼招呼亲友们。”
众人听了都大急起来,方有年更是着急道:“奶奶身体无恙?要不年儿在家侍候着?”老太君非常高兴,觉得还是自家带大的孙子孝顺。但想到方有年作为长子,今儿开春又得上京赴考,须得乡亲族里支持才成。于是便摆摆手道:“年儿和信儿今儿开春就要上京赴考,还是回乡与族里乡亲熟络熟络才好。”
萧小蝶虽然很想留下侍候老太君,但想到丈夫的前程,只好不做声。原来这考科举需得族里支持。先到族里报名,再由族里举荐才可。方有年也是清楚这个理,但又心系老太君,不禁满脸焦急。
方老爷也清楚这些个条儿,但把老太君独自留在家里,莫说自己心里过不去,也必被人说成不孝之罪。于是方老爷逐道:“娘亲,你让儿子留下侍候吧,媳妇领年儿信儿回去就好。”何氏听了,心里很不乐意。她可是宁愿在家侍候婆母都不愿去回乡看那些个族长们的脸色。反正老太君不大待见她,自己就算留下应该也不用在床榻前侍疾。
何氏打定主意,竟然跪了下来道:“妾身愿意与老爷一同在家侍候娘亲。”老太君见了,居然有了微微动容,萧小蝶也连忙跪下道:“孙媳妇也自请留下侍候奶奶。”老太君见他们孝顺,连忙让人虚扶了两人起来,想了想道:“你们都孝顺,只是年儿新婚,蝶儿岂有不去的理?既然儿媳也孝顺,就让我儿和媳妇留下吧。年儿,这关系到你和信儿的前程,不得不去。信儿年少,你作哥哥的就多担待些。”
何氏本不喜老太君常常提着年儿是兄长,压着信儿。但现在见老太君主意已定,自己不用去乡下看脸色喂蚊子,这点小事也就过去了。开口道:“娘亲安排极好,媳妇信服。”方老爷以为何氏真诚,投向何氏一个赞赏的眼色。何氏侍候方老爷多年,又岂会不明白,更加高兴得心花乱放。
既然事情已定,方有年和萧小蝶方有信匆匆吃了饭,又说了些要老太君当心身体的话,依依不舍地启了程。
方家的乡下本就离城里不远,在平城的西郊,只要一天的路程也就到了。这会儿与在府里相比远程较远,只得坐了马车。方有年和萧小蝶共坐一辆,方有信自己坐了一辆。后面还有六车衣物和准备送人的礼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萧小蝶嫁人后长日在府中,未出阁前更是三步不出闺门。说起来这次还是第二次上街,显得神采奕奕。
马车开到了大街上,透过竹帘隐约可看到街上的小贩,又是年末,人极多出来购置年货,热闹非常。本来方有年还担心老太君的身体,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但此刻见娇妻兴奋得就像孩子一样,也被感染起来,把头埋到萧小蝶项边,细细地给她说着新奇事物。
例如这家的胭脂虽然是地摊儿,但成色品质可是极好的。这家地摊的首饰都是假的,是穷人们购来过年开心开心,也可充充场面。见萧小蝶认真,方有年更让小厮长生买了好几样她特别感兴趣的玩意拿到马车上与萧小蝶看个究竟。
萧小蝶如获珍宝般捧着都不愿放,看到妻子如此孩子气,方有年又添了几分宠爱。
由于走走停停,不时购些小玩意,方有年夫妻开心极了。但这可苦了方有信。方有信本就贪玩,平日都不粘家,街上有那个玩意他没玩过?这刻自己坐在马车内,又没个人说话,闷得直叫救命。逐唤了人去请示方有年自己可否先行一步。却被方有年言正词严地批评一了通。
方有年一直是老太君教导的,方老爷尚要听老太君话的。有时候得罪了方有年,自己得被老太君责罚,连爹爹和娘亲都护不了。方有信倒是怕方有年多于怕方老爷。这会儿方有年发了话,只有自己在车里生闷气,却不敢发作。
萧小蝶就见方有信着实无聊,于是渐渐装作对窗外的事物失了兴趣,催促方有年赶路。方有年见妻子失了兴致,也不再在闹市浪费时间,催促小厮赶路去。方有信见忽然赶路快了许多,还以为兄长到底是体谅自己的,心里对刚刚在心中咒骂了兄长感到一丝愧疚。
回到乡里。其实何氏的担心已成了多余。往年方家经商,属于贱民一类,那些属于平民的族人都很是看不起他们。但现在娶了萧小蝶,一转身成了平民,这方家又富有,赶来巴结都来不及,那还会冷待他们。
赶到乡下时已经天黑了。但村里人真为了巴结方家,居然点着灯笼在村口迎了他们。面对村里人的大转变,方有年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方有年自誉是翩翩君子,又是自己族里人,岂可计较。所以也热情感谢。
方有信却没有大哥这般心怀,见到村里人都赶来迎接,冷声道:“怎以往那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热闹,到底是身份不同呀。”
方有信无礼,但也说出了方有年的心声,村里人更是被说得羞红了脸。但面子上过不去,方有年还是开口谴责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方有信知道大哥无意谴责,但看在脸面上还是闭上了嘴。
到了方家乡下的房子,萧小蝶皱了皱眉,心道:难怪人人都不大愿回来,这三别院真真简陋。整间屋子黑漆漆的,虽是瓦房,但墙体都剥落了许多,叫人看着穷酸。
方有年见萧小蝶皱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往年村里人嫌咱们家经商,从老太爷外出经商开始就不肯给修葺房子。后来爹爹想回来新起,村里人说经商的人不配用地,也就没给起。结果这老祖宗起的房子就这样保存下来。”方有年又笑了笑道:“但先前和爹爹回乡,已得族长批准,重修这房子,再新起一个院子。下次来就不会这般难耐了。”
萧小蝶见夫君出言安慰,况且自个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也就不放在心上,道:“妾身无碍,夫君不必介怀。”
方有信却皱着一边用手挡着嘴鼻,一边骂着小厮,让小厮赶快整理。直到方有年一个不满的眼神递过去,才收敛了不小。
萧小蝶这会才想起刚刚迎接自家的乡亲们,连忙出去当面说了些感谢的话,又唤来福丫头好好分些银子犒劳犒劳乡亲们。乡亲得了银子,高兴得很,又说了些好听的话才回去。
方有信这会又说:“以往咱们属贱民一列时,有钱都使不动他们。现在倒好,咱们家刚脱列了,就巴巴地赶来献殷勤了,都不知个害燥。”
方有年见他说话难听,像个女人一样小肚鸡肠的,不免开口道:“二弟莫乱说,自家乡亲那可无礼。何况咱们还得倚仗倚仗族里举荐咱们去考科举,不要把乡亲都得罪了。”
方有信想是这个理,也就不再做声。
萧小蝶倒觉得方有信说的是,到底无人,让他说两句也没什么,也就没有出口。
天色已晚,大家随便吃了点干粮就进去休息。毕竟明天一早还得去拜见族长,大多事忙着。
夜半,萧小蝶睡在用椅子木板搭的床上,虽未觉委屈,但乡间蚊虫又多,竟睡来睡去都睡不着。方有年以为妻子委屈,便好生安慰道明儿去镇里买张床来。萧小蝶见他误会,又不好解释,只得搂上方有年的手,闭眼入睡。方有年见妻子睡着,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