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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小吉兆村(2)

“那,叔、兆爷,乡里开会的精神,我也给恁汇报汇报。乡里准备拉一条高压线……”

“不用汇报,不用汇报。你情看着办啦,该咋办咋办。”吉昌林不等他说完,连连摆手。

新支书一次一次地翻开日记本,又一次一次地合了,那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像巴掌扇了似的。终于,他慢慢扬起脸说:“兆爷,山根那儿你勤去,别叫他出事。我,出去一趟。”

这会儿,兆成老汉也替他着急了:“你上哪儿?”

“叫他去吧,赶紧去。”吉昌林点点头说,他知道这年轻娃要到乡政府去,他也知道年轻人会空跑一趟,不会带回什么来,国家也没有这笔钱给私人还帐用。可他还是催他走,快走。让年轻人多跑跑吧。

吉学文慌慌地走去了。兆成老汉蹲着,蹲着,终于恍然地抬起老脸,哑声求道:“昌林,你得管哪!”

“老兆,管,我管。”吉昌林望望兆成老汉那恳求的目光,又瞅瞅远去的吉学文,说,“叫这娃子磨炼磨炼吧。‘支部’培养个人老不容易呀!”

兆成老汉还没嚼出“话”味来,心里挂着山根,叹口气,也急忙忙走去了。吉昌林依旧不慌不忙地站起,久久地望着这千把人口的吉兆村,望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他要管的,发生在吉兆村的事情他不能不管。可他得等等。再等等。

午后,在那些善良而又多事的女人嘴里渐渐传出这样的“口风”:“吉老板”不帮忙,是为着山根私下说过傲气的话,他要三年和吉昌林见高低呢!娃呀,这话能说吗?还有,在吉昌林包窑的时候,山根也愿包。他掏了高价,但结果还是让掏低价的吉昌林包了去。为这事,山根私下写过告状信,偏偏这信又从县上转了回来,信在吉昌林手里握着呢。在县上他有多少朋友啊!不过吉昌林从没说过这事儿,山根也没露过,可人们还是信了。——怪不道哟!

后晌,兆成老汉的心情特别沉重。这不仅仅是听了女人的闲言,光吉昌林说他那一句,就叫人半天“化”不开,像块坯死死地塞在心里。他愧呀!他一辈子没做过恶事,没在人家过不去的时候下家伙。可这是怎么了,头一个到山根家去,头一个!为那三千块挣哩老不容易,他说了那打脸的话。咋说出口哟?想起,心就一颤一颤的,他恨自己昏了头。唉,你是有孙儿的人了,保不定下辈人也会出些事情,到那时,人们会说,不亏呀,不亏!那是你爷干剩下的,你那短见的爷把你下辈人的路堵死了。呸,还是在党的人哩!

这愧疚把兆成老汉“钉”在了山根的院里,就那么陪罪似地蹲着。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又怕山根往别处想,于是不挪窝地死蹲,让那炎炎的日光晒,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些。他没有“关系”,他的钱是下死力挣的,他实在拿不出什么了。

这工夫,前院的老姑奶奶来了。初看去,这是一个极干净的婆婆。细细的没有血色的脖颈挑着一张苍苍的白脸子,连那网满脸庞的老皱儿也似乎是白的。细看了,那眼睛没有光,盯住什么的时候很滞,像死灰一样。那面部的底色似还透一点点当年的红润,使人憾憾地遥想她昔日的丰采。她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照直走去,跚跚的,叫你觉得她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进得院来,先是低头喃喃一阵,划个“+”字,和蔼地说:“孩子,我给你道喜来了。”

喜,兆成老汉猛地抬起头,一怔,以为老姑奶奶又犯病了,忙上前拦住她说:“老姑,你歇着吧,歇着。”

老姑奶奶并不理他,依旧盯着山根,口齿清楚地说:“信主吧,孩子,主保你平安,主会给你免忧免灾。来吧,孩子,来吧……”

“老姑,你歇着吧,歇着吧。”兆成老汉又劝道。

“来吧,孩子,你看我心口痛了多少年,多少年哪!一信主,不犯了,好了,好了。信吧,孩子,信吧。”

兆成老汉生怕老姑奶奶犯病,万般无奈搀住她小声说:“老姑,回去吧。我叫他信,叫他信……”

山根望着老姑奶奶,牙齿骨绷得紧紧的,一股烈焰从胸中烧起,那泪“噗嗒、噗嗒”一滴滴掉,热辣辣的。

老姑奶奶被兆成老汉扶着往外走,嘴里还念叨:“信吧,孩子。信了主你就不愁不焦了……”

听着这话,兆成老汉心里一阵酸楚。可怜哪!早年,老姑奶奶曾是吉兆村最风流的女子。她叫外地来的一个男人相好了,常常半夜去会那男人,两人真好哇!有一日,被人当场捉住,双双绑在了村头的槐树上,全村人都去看了。那男人脸都吓白了,浑身直颤,可这女人却昂着头,任人打骂,吐脏唾沫。她还喊了:“打吧。头割了,有心跟着呢!”从此以后,那男人一去不回,再没有来。她疯了,每日里在村里跑,衣裳撕得一条一条的,见人就直直地盯住喊;

“小树林!小树林!”

“上河边!上河边!”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后来,还是当支书的吉昌林做了好事,叫队里出钱送她到县医院去看病。回来后人像傻了一样,终日一声不吭。那会儿,她也才三四十岁,夜里常有光棍往她那里凑乎。于是,又常常犯病。还是吉昌林扠腰站在村街里骂:“谁敢钻老姑的门子,我叫他爬着出来!”自此,没人敢去了。只有吉昌林常到她那里看看,这老姑奶奶也只怕吉昌林一个人……

兆成老汉转回来,见山根两眼含泪,便蹲到他跟前说:“山根,恁叔知你有一肚子话,知你硬气。可有话还是说出来吧,别窝着。你啥都想了,恁叔也知你啥都想了。唉,恁叔老糊涂了,连人也应不起。我知你看不起恁叔,我知。你骂吧,骂我心黑,骂吧。可咱还得往前走,往宽展处想。人,是一口气呀!”

“山根,你是想争一口气,恁叔知你的心力。咱栽了,咱爬起来,总会有路的,你娃子还年轻。”

“山根,恁叔窝囊,替你撑不起这个天。可恁叔好赖也是在党的人,不会再干那亏心事。你要是有啥法就说出来吧……”

兆成老汉只想把心扒出来让山根看看。可山根仍旧不说一句话,两眼直直地望着“老姑奶奶”的房。人哪,这也叫一辈子呀!

太阳西斜的时候,东岗上突然传出了拖拉机的轰鸣声。两台五十马力的“铁牛”吼叫着翻上了东岗,开向南北潭去了。人们看清了,拖拉机上站着年轻的新支书。

是呀,学文这娃子嫩是嫩了点,心劲还是有的。不管跑多少地方,总还是把拖拉机借来了。这不,连晌饭都没吃,便叫着山根来打捞了。世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南北潭虽然七丈深,可万一车能捞上来,万一能修好,那轱辘子一转,还能愁钱吗?

人们的心一下子又活泛了,纷纷扔下活计来看,偌大的南北潭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娃儿们稀罕这热闹场面,雀儿一样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欢欢地往潭边挤。有的还趴在地上,瞪直小圆眼瞅那水面,被大人日骂着退去了,又悄悄从另一处挤上来,人缝里露一颗小脑袋。庄稼人的脸色是严肃的。他们也巴望着要做各样的事情,只是资金不足,胆量也还小,更没有上上下下的关系,只凭着一双手和那想发财的小想头。山根的倒楣叫人心悸。一个个心里像揣了兔儿一样,瞅水,瞅人,怀着各样的心思。

兆成老汉前前后后地围着拖拉机转。他很想插把手,却又插不上,只焦急地跟在学文屁股后颠:“我能干些啥?你吩咐,你吩咐。”

李喜花听见拖拉机响,花花眼儿,赶忙提上茶瓶,抱了俩碗跑来了。她没朝山根那儿凑,只亮嗓对司机说:“师傅,喝茶,先喝茶。待会儿上家吃饭哟!”待人们都听清了,她便放下碗,急急地凑到潭边去了。

吉昌林来得迟了些。人没到跟前,便把那披着的涤卡褂子一甩,大声吆喝说:“让让,都往两边让让!能帮一手的都过来,不能搭手的站开去!”

人们听话地站开了,吉昌林大步走进圈子,扠腰站着。那神情,那口气,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妥的,吉学文只不过是跑了跑腿。他从兜里掏出两支带“嘴”的烟递给司机,眼四下“轮”了一圈,似乎很希望吉学文能到他跟前“汇报汇报”,哪怕说上几句哩。可吉学文正忙着,并不曾抬头看他。顿时,吉昌林的眼眯起来了,头暗暗地点了点,说:“好啊,好!”

待一切准备好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山根抓住钢丝绳就要往下跳,吉学文一把拉住他说:“你不能下。”

“我下!”

“这时候,你不能下。”吉学文看了他一眼,迅速地脱去裤子,仍旧穿着那印有“人民炮兵”的白背心,瘦胳膊甩了两甩,杀紧腰里的钢丝绳,纵身跳了下去……

潭边上的人拥挤了一阵又静下来,都直直地望着水面。潭水里的红火球碎了,荡了一潭揪心的霞血。渐渐,渐渐,那碎红又一点点一圈圈地拢来,还原成一潭静静的水,一团火红的球。

人们连呼吸都停止了。

清清的潭水里,晃着一圈攒动的人头,惊乍乍的。不知哪家娃儿把土块丢在水里,立即重重地挨了大人一掌。“哇”地哭了一声,又赶紧住了,瞪着泪眼瞅那水面。

水面上没有动静。

久久,久久。人们终于耐不住了,小声嘀咕着,继尔又拥挤起来。干干的喉咙眼卡着一半句揪心的不吉利话,只是不敢出口,干噎着憋得难受。当山根不顾一切要跳下去的时候,水面上“咕嘟嘟”冒了一阵泡儿,蓦地,学文的头露出来了。

人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忽拉拉围了过来:“昨样?昨样?”

山根也死死地盯着学文,似乎要盯出血来。然而,爬上岸来的吉学文却一声不吭,只朝司机摆摆手:“拉!”

拖拉机开动了,轰鸣的机器声顿时吼起来。人们又忽拉拉闪开去,看那弯曲的、像蛇一样冰冷的钢丝绳一点点拉直、绷紧。司机加大了油门,一股股浓重的黑烟喷向天空,刹时抹乌了夕阳的霞辉。随着缓慢吃力的爬动,钢丝绳发出“咔咔”的响声。

人们的心也跟着绷紧,一时顾那冒黑烟的拖拉机,一时瞅看将要绷断的钢丝绳,一时又看那旋起一圈圈波纹的水面,恨不能长出马王爷那三只眼来,只觉得心揪揪地痛。

天光慢慢地暗下来,夕阳也不再那么鲜活,水面上汪着一潭血。翻动的水纹越来越大了……猛地,疲惫的拖拉机仿佛用最后的力气怪叫了一声,“咔咔咔咔”,那将要绷断的钢丝绳渐渐松下来,松下来。

潭边的人全都垂下头去,敛声静气地注视着荡开去的波纹,那心也仿佛仍在血水里荡,一圈,一圈……

“乖!露头了,露头了!”

“瞅哟,瞅——”

“挤个**!”

“凶哟!脚,脚吔,鳖儿!”

然而,拉出水面的却是拧歪碰瘪了的前杠、车壳。

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就是全捞上来,终归也是一推废钱。

拖拉机熄火了,潭边像死了一样静。

吉学文默默地对山根说:“想别的办法吧,车卡在砂礓硼下……”

山根定定地望着潭水,突然像疯了似地朝前扑去。学文和兆成老汉死拽住他。山根狠狠地跺了一脚,呜咽着蹲下来。

善良的庄稼人不忍心看这场面,晓事的悄悄地走了,贴近些的围过来劝,说些宽心的话语。刚刚从乡农行回来的兆保立挤进人圈看了看,走过来拍拍山根:“唉,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是想想别的路吧。”

“山根,走,咱回家。”李喜花松松地出了一口气,也挤过来说。

纷乱中,谁也不知道吉昌林是什么时候走的。当人们想起这吉兆村最有权威、最有办法的人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这是个骚动不安的夜晚。

天灰蒙蒙的很闷。游动的夜气散着深深浅浅的黑。斑驳的树影儿在地上不动地画着。不时有一串小火珠在村街上匆匆闪过,尔后便是狗咬。东头的狗叫了,西头的狗也跟着叫,嚷成一片。接着是婆娘骂娃儿的声音,驴儿打响鼻儿,房檐上窜出一只野猫,“喵”一声又不见了。只听东家的门“哐当”,西家的门“吱扭”。模模糊糊的墙壁上浅浅地映出串门女人扭动的身影……

黑暗中,人们都在注视着山根的动静。爱学嘴的女人私下里又传递出这样的消息来:吉昌林不是不管,他等山根去呢。只要山根服一服软,他就有救了。是呀,当年埋山根爹的时候,山根娘没有办法,不就是扯着娃子去给吉昌林磕了头吗?

去吧,山根,去吧,去低一低头。既然遭了厄运,还摆什么架呢?人强命不强,就认了吧。村里那些善良的女人们都这样想。虽然这传言没有根梢儿,她们还是信。是呀,一代一代在这村里住着,时光过了那么久,那么久,有些事情她们是很信的。那么,天该再黑一点,再黑一点,好掩住这个硬汉子的脸,让他从这屈辱的村街里走过去。

山根肯不肯去呢?

年轻的新支书愁着脸朝吉昌林家走去。

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他已感到这小小的吉兆村的支书并不那么好当。为山根的事,该做的他都做了,可结果呢?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他年轻,在村里没有号召力,乡政府一时又没有拿出什么办法来,他们要研究呢。可这担子在他肩上挑着,压得他透不过气。就连那拖拉机也是他一连跑了八个地方才从战友那里借来的,还能怎样呢?

当然,他也不是不透气的娃。他清楚地知道那本家叔要试试他的本事,甚至也知道打捞后许会带来更坏的结果。山根肯定把一切都想过了,如果能捞上来的话,他早就下手了。可他明知希望不大,也得干。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没有吉昌林那样的威望,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

小的时候,吉学文最信服的就是这位本家叔。他干下的一桩桩豪爽、仗义的事情,像“神话”一样保留在童年那美好的记忆里,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特别是有一次,“老姑奶奶”犯病了,她从家里跑出来,一边唱,一边把衣裳撕开,露出了白白的****。男人们吓得躲起来了,女人们又拉不住她。就在这时候,当支书的吉昌林扑了过去,脱下褂子披在了“老姑奶奶”身上,任她吐他、挖他,却纹丝不动。待把“老姑奶奶”送回家,他紧接着把钟敲响了,当着全村人的面喊道:“眼都瞎了,嗯?给我派车进城。看!去给老姑看!吉兆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老姑的病治好!”

那时,他还是个上小学的孩子,竟感动得下泪了。他盼着长大后也能像昌林叔那样。

可是,待他从部队复员回来以后,当他突然接任了支书,开始从村支部书记的角度考虑问题的时候,又迷茫了。他一下子知道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事情,全是叫人想不明白的狗扯连环。尤其是在对待山根的问题上,更叫人费解。难道,难道吉昌林仅仅是想考验他吗?那村里女人们的传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吉学文走着想着。一时热血沸腾,一时心情沉郁,像是在漫天云雾中飘,似乎看到了什么,却又看不清。

当吉学文来到吉昌林家那双扇朱漆大门前的时候,站住了。他迟疑片刻,终于拍响了门环。

谁知,门是虚掩着的。门环刚刚响起,在那亮着灯光的正屋里,即刻传出了椅子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吉昌林那洪钟似的嗓音:“山根来了?进屋吧。我候着你哩,娃子,恁叔候着你哩……孩他娘,去,给山根打碗鸡蛋!”

吉学文怔怔地站在黑影里,像傻子似地一动也不动,浑身只觉得紧。

随着一声很有气势的咳嗽,虎背熊腰的吉昌林走了出来。“山根,站着干啥?恁叔能跟你一样?上屋上屋……”

吉学文这才慌忙说:“……是我,学文。”

霎时,院里一片寂静,只听见蛐儿一声一声叫。

“嗯,学文来了?嗯嗯,上屋吧。”吉昌林愣愣神儿,点点头,声音已不似刚才那么大了,含着一丝失望。

进了屋,吉学文默默地坐下来,像小学生一样望着吉昌林。吉昌林在屋里踱了几步,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学文,你娃子中啊!”

吉学文忙欠欠身说:“叔,我年轻……”

“中,我说你中。热情有哇,就是显冒失。捞时候你也没给我透个气?嗯?论说,你是支书。可要打声招呼,恁叔也能帮你出出点子呀!”吉昌林说着,似乎是不在意地瞅了学文一眼。

“叔,我年轻……”

“嗐!事过了,还说啥?往后办事可不敢冒失了。那山根要是一头栽到南北潭里,你说咋个交代?嗯,咱是‘支部’哇!”

吉学文忙点点头,恭恭敬敬地请教说:“叔,你看这事咋办呢?”

“咋办?”吉昌林的眉头蹙了起来,很严肃地思考了片刻,手一摆,“学文,还是那句话:大胆工作,依靠组织吧。”

吉学文点点头,又点点头,不知是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

月亮终于冲出了云围,勾勾地弯在天上,朦胧的天地顿时清楚了许多。房檐,瓦舍,屋脊上的兽头……一一凸现出来,连那流动的夜气里也呈出灰白的迷茫。只有村街的墙跟处还隐着一溜溜的黑。

从吉昌林家走出来,学文的心越发显得沉重。一切都清楚了,那是真的。他所崇拜的本家叔的的确确在等山根,等他来求他。他要管的,他也有能力管,这些,吉学文都不怀疑。可他等人来求!等人在他面前下跪!

“铁旗杆”在他心目中訇然倒下了!这响在心灵深处的轰鸣使他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面目,这面目已失去了昔日的神秘色彩。他尊重他,处处维护他的威信,就连他把他当小孩子耍的时候,他也没有计较。为了工作,为了他的年轻,他一忍再忍,可他吉学文也不是傻子呀!

于是,他想起了“老姑奶奶”的过去,想起了硬汉子山根的处境,这一切都清晰地在他眼前映现,使人不由得脊梁骨发凉。接下去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他才回来就轻而易举当上支书,他甚至觉得选中他接班的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蔑视。他正因为看不起他,才让他接替支书位置的。

他面临着挑战,这挑战像飘动的夜气一样叫人看不见摸不着。那是一根树了十八年的“铁旗杆”哪!这“旗杆”虽然在他心里倒下了,可还在这块土地上树着。他所拥有的一切,他却一条也没有。唯有的,是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如果他想有所作为,那么,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山根渡过难关。假如他不能把这件事情办好,今后,也许是永远,他就别想在吉兆村抬起头来。

没有比人生的挑战更能刺激年轻人的心了。吉学文牙关紧咬,热血沸腾,很想找人面对面地干一架,打出个输赢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浇灭这熊熊燃烧的心火。他也说不清自己要到哪里去,只快步地走,走。当他走到村外潭边的时候,连衣服都没脱,便一头扎了进去。

夏夜,潭水凉凉的,待他在水里奋力凫了几个来回之后,身心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躺在水面上仰游着,望着布满铅云的夜空,望着偶尔从黑云里钻出钻进的月牙儿,久久,久久。然后,他深深地吸口气,一猛子扎进了七丈潭底。

夜半时分,浑身湿漉漉的吉学文走进了山根的院子。黑暗中,兆成老汉依旧陪山根坐着,他看到的是两双满含期望的眼睛。他一声不吭地蹲下来,轻声对兆成老汉说:“兆爷,给我拧根烟。”

兆成老汉从烟布袋里倒出烟末,拧一支递过去。他接过来点上,辣辣地吸了两口,突然又狠狠地把手里的烟捏碎,纵身站了起来,两眼盯住山根,严肃地、一字一板地说:“山根,你先别急。既然我当了支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千难万难,我一管到底。”说完,扭头就走。

年轻的支书去了,那“咚咚”的脚步声一直响到村外的大路上。院子里,兆成老汉依旧哑着喉咙在说:“……那时候,我也想着过不去了,再也过不去了。那坡老陡老陡……”

夜深了,李喜花仍然趴在后窗处监视山根院里的动静。她脚下垫着一个四条腿的小板凳,那板凳面很窄,只能容下一只脚,另一只贴墙吊着,低溜酸了的时候换一换,继续“金鸡独立”。她的两条腿(吊着的和那立着的)站的时间太长太长了,全像是木头一样没有知觉。可她还不下来,不时地弯腰捶捶这条腿,又捶捶那条腿,那个痛哟,钻心透骨,像过电一样。她竟也忍下了,大气都不出一声。

女人哟,女人!她那身歇过吗?她那心歇过吗?踏进婆家来,她曾有过一刻的空闲吗?有多少事需要她筹划呀。

早上,她要喂猪,喂鸡,做饭,骂着赶男人下地干活,还要捎带着看住撒在院里的谷,提防别家的鸡来偷偷啄上一口。中午,从地里干活回来,又得稍稍地晚走一会儿,待没人的时候,好去人家菜园里薅两把小葱,摘一个大菜瓜,这就省了家里的。夜里,一边赶做娃儿的衣裳,补汉子肩上的补钉,一边盘算一年里的用项、收入。要是孩子在外边吃了亏,总得扯了娃儿赶去骂上一阵吧。地里的田亩,也不能叫搭界的沾了光去,咋想法多犁他一沟。逢年过节,婆家亲戚、娘家亲戚的不同待承,不得细细地虑一虑吗?用得着的人和用不着的人咋样摆开这亲疏远近,这是一盘推不完的“磨”哟!乡下里有多少强女人,就为此而忙碌一生。那毅力,那韧性,胜过多少男人!

当然,她原也不曾有过大的奢望,仅仅是有些心计罢了。可一旦有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想头,心也就渐渐变得硬起来,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叫人害怕。话说回来,一日日地、没完没了地推着这生活的“磨”,她还能有别的遐想吗?在这狭小的天地里,她唯一的榜样,不就是村里的首富“铁旗杆”吗?

此刻,李喜花的脑海里满满地塞着这“二进院”的计划,别的什么也不想。这处宅院,她是为刚刚才不穿露裆裤的儿子小保筹划的。这年月地越来越少了,划宅基地也要请客送礼,只怕将来儿子长大的时候更难办,她要早下手,这是个机会。精明的女人,不是虑得很长远吗。她就这样贴在后窗上,两眼发出灼人的亮光,那竭力屏住的呼吸声带着激动的颤音。

夜露下来了,凉凉的。叫夜的蛐儿孜孜不倦地歌唱着。李喜花还在“金鸡独立”……

出来撒尿的小保迷迷糊糊地瞅见南墙上有一团黑影,不敢再走,就站在门口“浇”起来。待他定下神,从晃动的影儿认出是娘,便摇摇地走过去怯声喊:“妈,妈吔。”一连三声,李喜花竟没听见。小保刚扯了扯她的衣裳,只听“噗咚”一声,她一屁股墩在地上,抱住双腿“哎哟”。

小保吓了一跳,刚张嘴,李喜花伸出巴掌晃晃:“别吭!”

“财神”兆保立一夜都没合眼。

约摸四更天的时候,他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村街里静静的。月光像水一样凉。浓重的夜露挟着泥土的湿味,随小风从田野那边灌过来。不时有鼾声从临街的窗口传出,闷闷地带着强汉的蛮力。这正是睡好觉的时候啊!

兆保立缩着脖,尽量把步子放轻,紧紧地贴着墙边那一溜暗处走。从下午碰见邻庄的吴家三兄弟开始,他的右眼就老跳,老跳,跳得他心神不宁,自然也就无心再和那些急用钱的人搞交易了。吴家三兄弟一得信儿,可不好缠啊!那都是些能拼刀子的主儿!一晌工夫,他打发了七家来私下求他贷款的主儿,打着官腔说:“缓缓,缓缓。”既不接烟,也不收礼,连一位老关系也给得罪了,出门骂他“装洋蛋”。

他心焦啊。这“城市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得谨慎小心才是。这话又怎么跟人说呢?

两只发情的狗“出溜”一声从他背后窜过去了,吓得他头发都竖了起来,好半天才把神儿收回来。他又不由得可怜起自己来,老不容易,老不容易呀。****奶奶!都想着我这钱好挣,我这钱是好挣哩?

来到村街中间的时候,他停下来,大着胆用手电四下照了照,确信没人之后,才提着心朝山根家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又用手电照了照,发现山根靠墙坐着睡着了。

“山根,山根。”他拍拍他,小声喊。

山根睁眼看看他,却又闭上了。

“兄弟,恁哥心里老愧老愧。唉,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掏给你二十块钱,想想,老对不起人哪!”兆保立唉声叹息地说。

山根又睁开眼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默默地摇了摇头。

兆保立慌忙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来,说:“兄弟,这是五十块,你先拿着。日后,总还有用着恁哥的时候……拿着吧,兄弟,拿着吧。”

山根不接,只定定地望着他,又摇了摇头。

“兄弟,那钱到恁哥手里也不落几个了。为这贷款,恁哥也得走走上头的‘人事’,也是见‘庙’都磕头哇!唉,不说了。恁哥心里愧,来看看你。你那窟窿老大,恁哥尽一点薄意吧……”兆保立说得情真意切,心里竟也酸酸的了。

山根把钱往他跟前推了推,又默默地摇了摇头。

“收住,你千万收住。你歇吧,我走了。”兆保立不等山根回话,抓住钱往山根怀里一塞,推门走了出去。

钱从山根怀里掉下来,可最先落在床上的竟是一张车票。

十一

第二天上午,三辆红色的“嘉陵”气势汹汹地开进了山根的院子。邻村的吴家三兄弟来了。

吴家老大跳下摩托车,像柱子一样立在当院,高声叫道:“山根,你不仗义,别怪俺哥儿们做事短见。听说你有钱只还本村哩债,外庄欠的想赖!今儿个咱挑明说,有钱拿钱来,没钱扒房走!”

一听见这炸耳的吆喝声,村里人都跑来了,一时间墙里墙外站的都是人。心软的女人们悄悄地嘀咕说:“娘吔,这是谁翻哩嘴吔!这不是活活要把山根逼死吗?”

这时,李喜花像一阵风似地“刮”进院来,当院站定了,一扠腰说:“先说,这房子是俺哩。俺兄弟押给俺了!”

“恁哩?”

“俺哩俺哩俺哩!”李喜花一蹦三尺高,薄嘴片比刀子还厉。

“好哇!”吴家老大一捋袖子,“山根,你既然来这一手,那咱就不客气了!”

“小保他爹!小保他爹!去、去公安局叫他舅来。你去吔,死人!”李喜花急了,跺着脚喊。

吴家老大根本不把这女人放在眼里,手指着山根说:“山根,就要你一句话,还钱还是扒房?”

山根两手抱膀蹲在院里,既不解释也不求饶,只冷冷地瞅着这一切。

“财神”兆保立匆匆赶来了,他慌得连衣服扣都没系好,一进院就掏烟:“吸着,吸着。三位老弟,听我言一句,再宽限两天。我保证山根能想出办法来。爷儿们,给我个面子。”

吴家三兄弟不接烟,依旧虎风风地立着。老三斜斜眼儿:“财神,你那钱挣哩容易,俺这钱可是一滴血一滴汗换来的!”

“啥话,唉,啥话……”兆保立咂咂嘴,脸红一阵白一阵,想恼又不敢,吴家三兄弟在这一带是有名的。只好尴尬地笑笑说,“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宽两天,宽两天。”

“啥话?一个字——钱!没钱抬东西,扒房。就这话!”吴家老大瞪着眼说。

“敢,谁敢?俺哥是县公安局哩!”李喜花一撕头发,坐在当院撒起泼来,“天神吔,地爷哟!不讲理了不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村街上黑压压的站了一片,大些的孩子爬到墙头上望,小娃儿骑在大人的脖里瞅。女人们掉泪了,一些有主意的又小声嘀咕说:“去吧,快去喊‘吉老板’吧。他只要来,他只要做保,吴家三兄弟就不会那么横了。他们常给他拉砖,是老关系。”可是,话是这样说,却只是心里急,没人肯去。最后,当兆成老汉赶来的时候,才打发他孙儿毛头去叫。

天瓦蓝瓦蓝,白云儿悠悠地飘,一只“吃杯茶”从云眼里钻出来,一猛扎下去,划了一个椭圆的弧线消失了。蓦地,从“老姑奶奶”的院里传出了肃穆、庄严的诵唱声,那缓缓的哑哑的“圣歌”霎时灌满了整个村街,飘向蓝天去……

主啊,

求你垂听我呼求的声音,

我在向你祈祷……

人们傻傻地听着。知道是逢五,信主的人在做礼拜。可此时此刻,这诵唱显得那样沉重,揪人的心。

一会工夫,几十个做礼拜的婆婆走出了“老姑奶奶”的家门,齐伙伙地朝山根院里涌来,走着唱着,简直像是在“天国”里漫游。叫人一时间忘掉了土地,忘掉了田野,忘掉了迫在眉睫的这人世的纷争。

随着“老姑奶奶”走过山根院子的婆婆们积德行善了。院子里像下雨一样落下一地分币,白晃晃地在阳光下闪着,耀人的眼。

这钱,又一下子把人拉回到现实中来。是呀,多少年来,人们缺钱,想钱,恨钱,可没有钱,怎么能过日子呢?山根要手里有钱会叫人逼成这个样子吗?钱还得挣,还得挣。善良的信徒虽然尽了心,可这一把把分币又能解救什么呢?两万元的债呀!

兆成老汉红眼了,他看不下去了,再也看不下去了。这一辈子没说过一句硬话的老人终于站了出来,他一拍胸口说:“我是党员,我做保!”

年轻人是不信这一套的。吴家老三斜斜眼儿,哼了一声:“党员?党员值几个钱?拿钱来,我认你这做好事的党员;没钱,你这党员牌牌先往后搁搁。”

“你——”兆成老汉气得浑身发颤,“我,我院里有十棵桐树!”

“十棵桐树?哼,那还是留着做馆材吧!”吴家老三不轻不重地挖苦说。

兆成老汉脸憋得像酱一样紫,他正要抓住那娃子去论理,从人缝里钻过来的毛头拉住了他:“爷,昌林爷有病,说来不了。”

人群里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失望了,彻底失望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让人扒山根的房吗?

突然,山根站了起来,他把手腕上的表捋下来,“啪”地往地上一摔,接着甩掉了身上的褂子……

人们都怔怔地看着,不知如何才好。

“慢着,”随着这一声,半截土墙后跨过一个人来。他,就是刚从外边回来的吉学文。吉学文慢慢走进院子,既没有动高腔,也没拿架势,只是很平静地说,“我有几句话想说说。要是在理,恁就听听,不在理呢,恁再动手也不迟。”

吴家三兄弟瞅瞅他,没有吭声。吉学文转过脸来,对着众人说:“我没有钱,队里也没有钱,政府也没有这笔开支。不过,我想请各位算算,把山根的房子、东西全都估上算算,看到底值几个钱。怕是把山根逼死,也值不了两万块吧?这请各位想,我不多说。”

“要是缓一缓呢?山根身强力壮,不会还不上。好日子还长,山根也不会就这么认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平时用的日记本来,翻开看了看,“我说三条供大家参考。头一条,山根参军前当过村里的电工,这,大伙都知道。上午我去了乡政府,乡里准备拉一条高压线路,横穿十八个村,工价五万。我想,山根不知敢不敢承这个头?”

人群里“嗡嗡”了一阵又静下来。这是学文娃子吗?不像他了,不像他了,仅仅过了一夜就不像他了。看那两眼熬哩,本事都是逼出来的呀!

“第二条,我有个战友在县车队当队长,今天我也找了他。他那儿有十台‘江淮’,很需要配件。山根这台是新车。就是不要车了,采取破坏性打捞,捞住啥是啥,不说零件,光那八个车轮子恐怕买台小手扶拖拉机还够吧!据行家说,开小拖搞运输一天可挣三十来块。咱按低哩算,二十。不算地里收成,一月可净挣六百。一年呢?两年呢?”

“最后,我再说一点,更关键的一点。我,一个普通党员,支部书记,帮山根拿不出这两万块钱。说实话,我连娶媳妇的钱都没攒下。可想想吧,乡亲们,在人遇到难处的时候不伸一伸手,那么,轮到自己呢?谁又能保证他自己一辈子都不出事?要是自己出了事情,那又会怎样呢?日子还长啊!”

吉学文说完,不等人们愣过神来,便默默地脱去外衣,默默地走到房角处,“忽”地一下,把地下放的一盘钢丝绳甩到了背上。可他太激动了,用力过猛,钢丝绳一下子扎破了他的脊梁,顿时一股鲜血顺着白背心淌下来,血很快地浸透了他那印有“人民炮兵”字样的白背心。可他仍然一声不吭,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独独一个人走出了院子。阳光下,那血像火焰一样鲜红……

短短的两天,山根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人生。他终于站起来了,沙哑地对着老乡爷们说:“支书给我做保了。我对着天、地、祖先的坟起誓:我不死,不跑帐,三年还完!”说着,指指扔在地上的手表,又“哐当”一声推开屋门,大步跟了上去。

年轻支书脊背上的血像烙铁一样烫着人们的心。是啊,学文没有吉昌林那样的神通,也没有靠山和“关系网”,可他献出了一片真心,尽到了最大努力。渐渐,兆成老汉跟上去了,兆武老汉跟上去了,一个、两个、三个……人们默默地、默默地跟着他往村外走。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而又庄重的咳嗽声,吉昌林“吉老板”挺胸走来了。人们听到了这令人敬畏的咳嗽声,却没人回头。

当吉昌林看清这一切的时候,似乎还想高声喊点什么,可他张张嘴,却又住了。他感到失算了,他晚了一步。他竟没有看透学文这娃子,他一直觉得学文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可这娃子突然长出本事来了。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看错了人。十八年来,吉兆村人第一次在没有他吉昌林参与的情况下,竟也想干成一件事。那么,在这片土地上……

“财神”兆保立提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又放到肚里去了。他骑上新“飞鸽”,哼着小曲,朝乡农贷所奔去。下午,他要用贷款再做一笔交易,只不过得小心罢了。好日月呀,可是不敢大意。

李喜花又照常去推那生活的“磨”了。为那“二进院”,为那一畦一垄,她还得再精心筹划筹划。为精明的女人哟!

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的轰鸣声,大地发出了颤音,打捞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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