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大漠的暴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开阳跪在天枢的尸身旁,一把普通到任何铁匠铺都能找得到铁剑穿过他的脑门,将他死死插在沙地里,天璇抚上他未能闭合的双眼。
唐琦站在破庙里,地上基了很多雨水,炙王石像上的灰尘少了很多,纵然朱红已褪去大半,但比起之前已光鲜太多。可他总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唐琦低下头,或许是道目光,又或许是一只手,但绝不是那个倚在石像旁身着素衣的女偶。
“明仙七星,如今只有我们三人了。”天衡说道,“掌教真君的所交付的任务完成了,师兄,好走。”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四顾寻找着什么,却发现破庙外的沙地上,除了天枢的遗体竟连一滴血都找不到,而天枢的手中还握着那把翼影剑。空中忽的想起一道闷雷,似乎大雨还未曾退去。景羽望向天空,他听到雷声后开阳的痛哭声。天璇拉起天枢的手轻声啜泣着。“天有风雨,将天枢师弟收起来吧。”景羽拿出法器,望着三人说道,“暴雨刚过,莫要冻着师弟。”
“消息我已经传给掌教了。”唐琪看到景羽收好了法器才从破庙里走出,望着站在一起的众人哽咽道“天枢子不负师门所托,最终确认净堂所在,完成师门交付的任务。今,天枢子仙逝,愿天宫安好。余下弟子生当勉励,定与妖邪势不苟合!”
“师兄!(师弟)”开阳子低头与众人齐声道“天宫安好。”
“师父曾告诉我,净堂所在应是在沙州城外的炙王庙下,而后师父无故失踪,而最后知道消息的师祖也没了消息,想不到,两百年了,这个地方的风雨又起了。”
唐琦收了水燃剑,望向大漠的天空,无边的阴云遮掩着无边的沙漠,他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掌教真君和三脉护法想必已经做好准备,正在赶来的路上了。这些天我等先守在沙洲陈,以观其变。”唐琦语闭,收起所有气息,景羽没有放过他侧目后瞄的小动作。
石像旁女偶的嘴巴忽然动了动,庙外的人逐渐远去,历时两百年的破庙在风雨后又回复以往的平静。黑暗里,木偶倚在石像旁等着夜深,等着天亮。
徐陈氏早就习惯了西都右使的行事风格。
净堂的大殿和东洲仙派所描述的实在差太多,想到三百年前为了报灭门之仇而入净堂的自己,那时,他也认为这里或许像一座活的地狱,一座住着活人的地狱,兴许会有各种哭嚎,会有累累白骨,亦或是整日里有乌鸦的鸣叫。然而,在这空旷的白玉铺满的广场上,却只有一个人跪在那,一个穿着湖蓝长袍的老道。他算了算,从那个人来到这里,已经七十年整了,他来的那一年胡子垂在双膝间,这老道大喊着又痛哭着,最后哀求着。那一年,白胡子老道跪下了,然后被右使以长剑定在了广场中央。徐陈氏想到,七十年了,尸身不腐,老道的修为实在高深。他回过头,当年的鲜血染红了老道膝下的白玉地板,这没有肮脏的西都里,那里一如七十年前一半鲜艳。
徐陈氏回过身,他站在高高的台阶前,抬起头,光芒始终跃然于恢弘的大殿外。可这样高的台阶总需要低着头来上,于是徐陈氏低下头,他踏上始终一尘不染的白玉台阶,上面雕着祥云,刻痕很浅,但看起来很舒服,虽然三百年过去了,但每一次回到这里总是震撼于净堂的完美,也难怪,外人称为净堂了。徐陈氏走到台阶的尽头,如果唯一有些像是地狱之类的,恐怕就是西都右使的行事风格了,他在心中默默数着近日来新添的被定在白玉地面上的木偶。每增加一个就意味着这位右使再一次杀掉了他认为肮脏的东西。
多了一十七个,
徐陈氏很确定的想到。
“徐道长。还不打算进来?”沉闷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徐陈氏连忙俯下身子唯诺道“右使大人。”
“我说了,事情没查完不要回来。”右使背对着大殿门口怒道。
“事情已经查明了,却是西都除了奸细。”
“哼,奸细?奸细在哪?不过三五日,你就回来说有奸细!莫不是随便抓了些人就说是奸细!?”
“是…她。奸细是…是属下的..人偶。”徐陈氏召出他那具被切断了灵气女偶,他有些颤抖道“属下在王庙遇见了明仙宫的天枢。”
徐陈氏看了一眼那一具瘫在地上的人偶,可却忽然发现大殿里没了声音,连右使那总是因发怒而变得沉重的呼吸声都没了,不过右使一定没有转过身。他想到,右使无论如何都不会转过来的。但徐陈氏依然低着头。大殿里仍旧沉默着。徐陈氏感到身上的木块仿佛要散架了一般,他抿了抿嘴,如果头部以下的身躯还在的话,兴许腋下还会有冷汗流下。终于,徐陈氏咬了咬牙,继续道“明仙宫天枢调查我西都所在,被我斩杀,新近偶人铁林再出手之时被我这木偶贯穿心口而死。属下当即断开灵气,回到右殿,还请右使发落。”
大殿中央的右使挥了挥手,一缕清新的灵气落在女偶的身上,徐陈氏握紧了手中的拂尘。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右使仍然背对着他。
女偶站起身来,望着光华鉴人的大殿,她伸出木块组成的手,摸了摸如同所有木偶人都一样的木偶脸,她像是放下了什么,终于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大人物,可人的五官怎么纠结在一起?女偶不解,她想到大殿门口的被定在白玉地板上的木偶人,或许是因为愤怒。
右使没有说话,这让徐陈氏感到不可思议,他扭动了一下自己那木质的脖子,想着右使会如何惩罚这个奸细,可思来想去,如若真是成为了奸细的木偶人那还怎么惩罚,连生命与身体都可以抛弃的奸细,该怎么惩罚?
徐陈氏站在高高的台阶尽头,他扭过头看着大殿门口处新添的那具女人偶,她那破烂的道袍上绣着明仙宫独特的微小的“道”字。摒弃了生命与身体的奸细果然什么线索无法问道的。可总是背对着外界,右使又怎能看到什么。徐陈氏选择了沉默。一百四十三个被定在大殿四周的木偶,自从右使在七十二今年前登临此位,他一共杀了一百四十三个他认为的肮脏的事物。徐陈氏走下台阶,他依然需要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