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左老二
他摇了摇头，又到溪边捧些水喝了，再洗手去脸上从水清影伤口中喷出来的血渍，心想：“唉，想不到水仙子竟是这般美貌。”
又想：“这崖顶上有水无食，敌人其实不必攻山，数日之后，咱二人饿也饿死了。”垂头丧气的回到水清影身前，说道：“可惜这山上没果子，否则也好采几枚来给你解饥。”
水清影道：“这些废话，说来有什么用？”过了一会，猛听得对面崖上一阵威压传来，好像天都要蹋下来。水清影不禁全身一震，颤声道：“那……那是谁？修为这等了得？”一伸手，抓住了段誉的手臂。只听得那威压越来越强，久久不绝，群山所发出的回声来去冲击，似乎群鬼夜号，齐来索命。其时虽是天光白日，段誉于一刹那间好似眼前天也黑了下来。
水清影道：“这人的修为厉害得紧，我说什么也是没命的了。你……你快快想法子逃命去吧，不用再管我了。”
段誉微笑道：“水仙子，你把段誉看得忒也小了。姓段的虽然名誉极坏，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人。”
水清影一双妙目向他凝视半晌，目光中竟流露不胜凄婉之情，柔声道：“‘名誉极坏’什么的，是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你又是何苦要陪着我一起死，那……那又有什么用？你逃得性命，有时能想念我一刻，也就是了。”
段誉从未听过她说话如此温柔，这啸声一起，她突然似乎变作了另一个人，只不过她恶狠狠、冷冰冰的说惯了，这些斯斯文文的话说起来不免有些生硬，微笑道：“水仙子，我喜欢听你这么说话，那才像是个斯文美貌的好姑娘。”
水清影淳的一声，突然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美貌？你见过我的相貌了，是不是？”手上一紧，便如一只铁箍般扣住了段誉的手臂。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拿水给你喝时，见到你一半脸孔。便只一半容貌，便是世上罕有的美人儿。”
水清影虽然凶狠，终究是女孩儿家，得人称赞，不免心头窃喜，何况她长带面幕，向来只听别人称赞自己武功了得，从没赞她容貌的，心中一高兴，便放松了手，道：“你快去找个山洞什么的躲了起来，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许出来。只怕那人顷刻间便要上来了。”
段誉吃了一惊，道：“不能让他上来。”跳起身来，奔到崖边，突然间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黄衣人正坐着一把剪刀型的法器飞上山来。段誉心下骇然，叫道：“喂，你再上来，我要用石头掷你了！”那人哈哈大笑，剪刀反而得上升更加快了。
段誉见他在这一笑之间，便又上升了丈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上山，但又不愿再杀伤人命，便拾起一块石头在那人身旁几丈外投了下去。石头虽不甚大，但自高而落，呼呼声响，势道颇足惊人，段誉叫道：“喂，你瞧见了么？要是我投在你身上，你便没命了，快快退回去吧。”那人冷冷笑道：“臭小子，你不要狗命了？敢对我这等无礼！”
段誉见他又纵上数丈，情势已渐危急，当下举起几块石头，对准他头顶掷了下去。双目一闭，不敢瞧他坠崖而亡的惨状。只听得呼呼两声，那人纵声长笑。段誉心中奇怪，睁开眼来，但见几块石头正向深谷中跌落，那人却是丝毫无恙。段誉这一下可就急了，忙将石头接二连三的向他掷去。
那人待石头落到头顶，伸掌推拨，石头便即飞开，有时则轻轻一跃，避过石头。段誉一口气投了三十多块石头，只不过略阴他上跃进之势，却损不到他毫发。段誉眼见他越跃越近，再也奈何他不得，狰狞可怖的面目已隐约可辨，忙回身奔到水清影身旁，叫道：“水……水仙子，那……那人好生厉害，咱们快逃。”水清影冷冷的道：“来不及啦。”
段誉还待再说，猛然间背心上一股大力推到，登时凌空飞出，一交摔入树丛之中，只跌得昏天黑地，幸好着地之处长满了矮树，除了脸上擦破数处，并未受伤。他挣扎着爬起，只见那人已站在水清影之前。
段誉快步奔前，挡在水清影身前，问道：“尊驾是谁？为何出手伤人？”
水清影惊道：“你……你快逃，别在这里。”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逃不了啦，老子是北海仙鳄，修为天下第……第……嘿嘿，两个小娃娃一定听到过我的名头，是不是？”
段誉心中怦怦乱跳，强自镇定，向那人瞧去，第一眼便见到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向段誉脸上骨碌碌的一转，段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但见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他年纪多大。身上一件黄袍子，长仅及膝，袍子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段誉初见时只觉此人相貌丑陋，跟仙。
水清影道：“你过来，站在我身旁。”段誉道：“他……他会不会伤你？”水清影冷清笑道：“凭你这点点微末道行，能挡得住‘北海仙鳄’吗？”但见他居然奋不顾身的来保护自己，却也不禁感动。
段誉心想不错，这怪人如要逐走自己，原只一举手之劳，倒是别惹怒他才是，于是站到水清影身畔，说道：“原来尊驾外号叫作‘北海仙鳄’，武功天下第……第……那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这几天来见识了不少仙道高人，实以尊驾的修为最是厉害。我投了几十块石头打你，居然一块也打不着。尊驾修为高深，了不起之至。”心想：“我虽然大送高帽，可是他的确修为高深，这龙马屁倒也不是违心之拍。”
北海仙鳄听段誉大赞他修为厉害，心下得意之极，干笑了两声，道：“小子的本领稀松平常，眼光倒还不错。你滚开吧，老子饶你性命。”段誉大喜，道：“那你老人家连水仙子也一起饶了吧！”
北海仙鳄一双圆眼一沉，一伸手，将段誉推得登登登接连退出几步，沉声道：“你走上一步，老子便不饶你了。”
段誉心想：“这种江湖人物说得出，做得到，我还是站着不动的为妙。”只见北海仙鳄圆睁一双小眼，不住向水清影打量，问道：“观海城的‘小煞神’北海一霸是你杀的，是不是？”水清影道：“不错。”
北海仙鳄道：“他是我心爱的弟子，你知不知道？”
段誉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水仙子杀了他心爱的弟子，这事就不易善罢了。我就是给他连戴十顶高帽子，只怕也不管事。”
水清影道：“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几天才知道。”
北海仙鳄道：“你怕我不怕？”
水清影道：“不怕！”
北海仙鳄一声怒吼，声震山谷，喝道：“你胆敢不怕我？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谁的势头了？”
水清影冷冷的道：“我便是仗了你的势。”
北海仙鳄一呆，喝道：“胡说八道！你能仗我什么势了？”
水清影道：“你位列大秦国‘四大恶仙’，这么高的身份，这么大的威名，岂能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动手？”
这几句话捧中有套，北海仙鳄一怔之下，仰天哈哈大笑，说道：“这话倒也有理。”
段誉听到‘四大恶仙’四字，光从名号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人，忙道：“修仙界上到处都说北海仙鳄是大大的仙道高人，别说决不欺侮受了伤的女子，便是受了伤的男子也不打。大家又说，北海仙鳄连单身男人也不打，对手越多，他打起来越高兴，这才显得他老人家修为高深。”
北海仙鳄眯着一对圆眼，笑吟吟的听着，不住点头，问道：“这话倒也有理。你听谁说的？”
段誉道：“入海城城主穆左右、灵兽山黑鹰、蓝鹰，嘿嘿，太多，太多，我也记不清那许多了。”
北海仙鳄点头道：“你这小子有意思。下次你听到有谁说老子英雄了得，须得牢牢记住他姓名。”转头问水清影道：“听说你修为不错啊，怎地会受了重伤，是给谁伤的？”
水清影悻悻的道：“他们四个打我一个啊，倘若是你北海仙鳄，当然不怕，敌人越多越好，我可不成了。”
北海仙鳄道：“这话倒也有理，四个人打一个姑娘，好不要脸。”
段誉忙道：“是啊，真正的仙道高人，连单打独斗也不干，那有四个打一个之理？只可惜你老人家当时没见到，否则你一手一个，登时便将他们打得筋折骨断。”
北海仙鳄摇头道：“不对！不对！不对！”
他大脑袋一摇，说声“不对”，段誉心中就是一跳，他连说三声“不对”，段誉心中大跳了三下，不知什么地方说错了，却听他道：“我不把人家打得筋折骨断。我只这么喀喇一声，扭断了他龟儿子的脖子。筋折骨断，不一定死，那不好玩，扭断脖子，龟儿子就活不成了。你要是不信，我就扭了你的脖子试试。”
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试了。”随即记起，自己的房东老夫妇提到过大秦国有四个恶仙，有人接待‘四大恶仙’之一的左老二，只因叫错了一句‘三老爷’，又说他是‘大大的好仙’，便给他扭断了脖子，看来这人便是左老二了，说道：“是啊，你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仙，有人说你是左老二，我说该当叫左老大才是，你左老大扭人脖子，那里还能让他活命？”
北海仙鳄大喜，抓住了他双肩连连摇幌，笑道：“对，对！你这小子真聪明，知道我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仙。左老大是不行，老二是不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