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天,白昼明显比黑夜要长了。
亦望回到家时,太阳还在西方的低空,迟迟不落,柔和的金光将天边的云朵染得光彩烂漫。空气中的暖暖的气息如阵阵微浪,不时扑将而来,拍打在人身上。
“大小姐,你回来啦。”张管家迎接着亦望,“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吃了。”
亦望目光落在大片的树丛上,那郁郁葱葱的颜色让她心念顿动:“我晚一点再吃吧。”
“是,那我吩咐厨房先把菜保温放着。”
亦望坐在映碧花廊的木座上,发现不知何时大水池中小荷叶已经长成了大荷叶,叶间稀稀疏疏地冒出了十数枝花苞,有的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荷花要开了!6月了!
她心中涌起几分感动,紧随其后的又是几分忧伤。
6月到了,5月,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早随着5月而逝去,只留她一个,在这亘古不变的世界里,继续前进。
她呼吸着温暖的空气,用手背拭去脸上的点点泪珠。她真的不想再哭了。这段日子里,她已流淌了大半生的眼泪,连泪腺似乎都衰老了再难以制造出泪水。
也许每天都走在这些地方,二十多天了,这里开始让她感觉亲切,终于不再陌生了。她沿着长长的花廊缓缓地走着,一路闻得醉人的花香和草香,眼底尽收繁花美景。
在花廊尽头的分叉口,亦望停下来,望向从未去过的左边小路。路头的几棵合欢树,繁茂的枝叶中,粉色的合欢花正大片大片地开着,远看像一面面小巧的扇子,近看才得知,原来没有花瓣,只有一根根如绣花针般的花丝。
今天,就去那边看看吧。
她踏上左边小路,不知怎的竟有些忐忑。在这条小路上,她看到了各色的花菖蒲,黄、红、蓝、紫、灰,交错间杂,色泽迷人。细看之下,原来小路边上有着细小的水道,掩没在花草之下,无息地流动着。
前方是一栋小楼,和她的“祈春”楼一样,也是二层,不过小了一些。等她走近,才看到楼的西面墙上,竟爬满了牵牛花。原来,这面墙体从顶至下特意安置了一些铁丝,花藤才能蔓延而上。
牵牛花大多朝开午谢,时已傍晚,藤上的几朵蓝色花朵有所枯萎,在渐暗的天色中,散发出凋落的味道。
这栋楼是谁住的呢?
亦望想着,抬眼一看,看到楼的后方的小坡上,密密的树条上,开着簇簇蓝色的小花。
那是?
对了,那是蓝花小叶醉鱼草。没想到,在这里竟会看到这种植物。张小雨妈妈很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有着好听的名字。
突然看见最亲的人的喜爱之物,亦望鼻子一酸。
“张管家,能过来一下吗,栽着蓝花小叶醉鱼草的地方。”她拿出对讲机说道。
“好的,大小姐。”
几分钟后,张管家到了。
“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你能帮我摘几枝醉鱼草的花下来吗?”亦望指着花簇。
“嗯,当然可以。”张管家点头,“大小姐你还知道它的名字啊?”
亦望偏头不语。
“隽园也就只有这里有这种花,难得了,呵呵。我一会儿叫工人拿剪刀来剪几枝,大小姐要不要用花瓶装了放自己房间?”
“嗯,要。”
没想到张管家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亦望有些意外。
张管家年近五十,皮肤稍黑,方形的脸上爬了几条皱纹,眼神沉敛,每天都规矩地穿着一身西服,远看很普通,近看才知道质地是非常的好。他平时不苟言笑,可隽园里一切事务,就连草丛里的一只虫子,都逃不出他那双清明的眼睛。
“这花虽普通,但是,仔细欣赏的话,很有它的味道。不过二小姐就不会注意这些了。”
“嗯?”亦望望着张管家。
“这栋楼叫‘化蝶双飞’。”张管家指指小楼,“二小姐就住在这里。”
原来这是亦苏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一左一右,不同方向,隔了这么远,难怪平时在园子里都看不到她。
“化蝶双飞?这名字挺好听的。”
相比之下,自己的“祈春”楼,名字就显得很一般了。虽然“化蝶双飞”楼比“祈春”楼小了点,不过二楼有阳台,这一点亦望很喜欢。
“大小姐还不知道?”张管家看着亦望恍然的神色,有些意外。
“嗯……是的,这边……还没来过。”亦望不好意思地说。
说话间,太阳完全坠入地平线下,刚才还红霞一片的西方天空,只剩下厚厚的深色云层。
“这楼的名字,以前有典故的……“张管家正准备说下去,忽地察觉到变暗的天色,“天黑啦,大小姐还没吃晚饭,先回客厅吧?”
“唔……”亦望探头望着还未去的小路前方。
“那边是大小姐的爷爷奶奶的故居。”张管家说。
“爷爷奶奶的……故居?”
“是的,他们二位,都去世几年了。”
一听“去世”二字,亦望的心就被揪起来,刚刚还未察觉到的四周的黑暗,墨汁一般地涌过来,浓浓地包围起她,令她窒息。
“走……吧。”
她难受至极,伸手扶住张管家,歪歪扭扭地往原路返回。身后的黑暗中,那几朵牵牛花,更加枯萎,其中一朵,轻轻地落到地上,很快,就将和泥土混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