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郊,虞家大宅。
京城,自古龙兴之地,自千年前宋时,轩辕一族为华夏计,将祖宅迁居自此,就已定了这名分。所谓“天子守国门”,说的正是此意。
同时,这也是华夏与外来文明矛盾相激的体现,而后明清历代,帝庭多便在此。
只是民初政权,因名家野心筹谋,却是选在了南方。
然彼时轩辕一族尚且兴盛,所谓帝道尊严,轩辕氏虽不参与这政事朝争,但也不容人随意触动自己天命位格。也自此,这政权果兴也勃也,亡也忽也。
其实名家此举,也颇有不得已之处。京城既有轩辕,其地就绝不容他人染指。其他传世十家也不过都只是在此建了驻京的行宫,至于自家祖业,则也各有所安。
但是,清末时,名家以一族之力盛极一时,只明里不到一半的力量,就使得天下侧目。不只老对头纵横一家不能抬头,就连其他九家分着三个小联盟,都只能和其分庭而治。
也是恰巧,公孙一族恰于此时得了一些天缘,就萌动了撬动轩辕帝权,得天地大命,从此不过末劫的心思。而手扶新朝,无疑是最佳途径。
说远了,只说这日午后,虞非离了展馆,取了车,却是一辆崭新宝马,便径自开了,一路向北行去。
这时的京城,虽是周末,路上也说不上多少拥挤,堪堪行了半个小时,便下了高速,上了一条修缮极好的宽敞大道,又行十多分钟,到了一处荒凉小丘,路却是已经到了尽头。
虞非也不在意,径自向着那路口小丘上一片树林撞去,却见恍惚间,仿佛镜碎,原来的荒凉场景便已不见,竟然显出了一处古典宫殿样式的大宅。
见到这宅,虞非这才停了车,却并不下来,眸光涌动某些复杂情绪,良久,才长长吁了口气,随手打开车门。
门口,早已有一白发苍苍老者恭谨立着,却是虞家的老管家虞诚。老者身后,却是两个原本守在门前的彪壮大汉。
见虞非下车,老者神情激动,先是和身后两人齐齐躬身行过礼,说着:“见过少主!”这才眸光闪动波光,说着:“少主,您终于回来了,老奴这可就放心了。”
虞非心里也很有些激动,毕竟,数月前,他却是抱定再不进这家门的心思离去的。但他毕竟从小受着世家礼数的教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说着:“成叔,您在这里,可是家主大人也到了?”这样问,却是因为作为虞家当代家主,平常却多是在西洛敦煌祖宅坐镇的。
说着这话,就径向里行去,虞诚便也跟在一旁,而那两个大汉,却是停在了门口,他们还有着守门的差使。
“主人到京已是将将一个月了,只是念着少主,这些日子,却是越发清减了。”
顿了顿,见虞非面上没一丝表情,只是脚下,却是径自向着偏殿方向走去,神情犹豫了一下,终究又添了一句,“少主,老奴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虞非脚下顿了顿,也不看虞诚,只是眸光幽幽,轻声说着:“你说!”
见到虞非表情,虞诚便知少主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嘴唇却是动了动,良久,才叹息一声,却是把原本要劝的话吞了回去,只轻轻说了句。
“既是少主不想听,老奴便也不多说,先前一应事情,少主心中有数就好。老奴这里还有些事情,这就先告退了。”
说着,便是躬身深深一礼,也不等虞非应声,便径自转身匆匆向着主宅后方行去,看那架势,显是去报信了。
虞非却是眼神一闪,停了脚步,怔怔望了眼前虚空处许久,才长叹一声,心中,那数月郁着的一缕气,却终究没那容易轻轻放下。
直到几个垂髫少女,嬉闹着走过,一声“见过少主”,才把虞非从茫然中生生惊醒。
虞非定了定神,径自行向偏殿最角落一处院子,那里,却是虞非母亲所暂居着的。
偏殿一处深深院落,院中只几处梅,几片山石,瘦骨嶙峋处,更见一种清冷风骨。
虞非一进这院子,就有婆子迎着过来见礼,感受着虽是融融春日,明媚清光中,透着的那丝丝缕缕凉透惬意,不由轻轻舒爽的叹了口气。
“母亲此时可在院子里?”虞非问着。
“回少主的话,大小姐刚刚从前面回来,想是理事乏了,此刻正在午睡。”就有丫鬟应声。
“午睡?”虞非愣了一下,母亲半年前可无这习惯,其实以母亲将近大成的修行境界,也绝无因些小事就乏困之理。
这道理,这些都属修行之人的丫鬟自然也晓得,见虞非讶然,领头那丫鬟便小心解释着:“回少主,从年后,再未听过姑爷和孙小姐音信,又家里许多人有闲话,大小姐就饭食不香,这习惯,也是从那时添的。”
话,说到这里,便已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当说的,便闭了口。
听了这话,虞非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心中,那种原本有些淡的怅恨又隐隐然浮了上来,但想到虞墨两家现状,不由又是有些丧气。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这么说着,虞非却是转身,就想去那原本并不准备去的地方。
心中,更是隐隐有了些怒,也隐隐有着些决心,大势须缓着图谋,但这家里,也是到了清理一番的时候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一家四口,决不能就这样沦为家族斗争的牺牲品。
“少主,留步!”
却是在行到门口时,突然有丫鬟从里面跑了出来,高声喊着。
虞非就停了脚步,问着:“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莫要吵了母亲。”
“是,少主,大小姐醒了,想着要见你。”那丫鬟却是说着。
“母亲醒了?”虞非听了,心中一喜,忙便转身向里匆匆行去。
由丫鬟引着,进了一间花厅,里面一阁,却是以黑亮的珠子隔了。丫鬟就停了步子,虞非却继续向前,在那珠帘门口轻轻唤了声:“母亲。”
“是非儿吗,快进来。”却是一清冷女音,难得带了温润急切说着。
说着,里面就有侍女把帘子掀开,虞非这才入内,几个侍女却是相继退了出去。
就见里面一阁,左右重重垂着竹青色纱幔,当中一炉,袅袅飘散着一种清冷香气。
虞非却是看向最深处那张榻,上面一个看似年只二十余,清丽无铸的妇人半卧着,此时,正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母亲!”
与母亲那双满蕴了慈爱的眸子相触,虞非便觉整个心都颤了下,强自抑制着,才没有失态。
“非儿,果是你回来了,过来,坐这里,让娘好好看看你。”
听着这温温润润的话,感觉着母亲那份滚烫的情绪,虞非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半跪着伏入母亲怀中,眼泪,也滚滚的落了下来。
“好了,非儿,不哭,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数月不见,虞青语这时也很是激动,却是不忍爱子落泪,忙轻声抚慰着,但自己的眼中,却也不时晶莹闪过。
“母亲,母亲——”
此刻,虞非却似乎化作了稚子,满腹思念都无法出口,只是声声叫着,宣泄着自己这数月的委屈,想念。
好一会儿,母子俩这才平静下来,互相叙说些别来闲话,虞非还特意提到,说在清源见着一女童,却是像极了妹妹墨颜,这次却也随他回京,想要给母亲引见。
听着这话,虞青语终究忍不住,问着:“非儿,这几个月,你可见过你父亲和颜儿?”
虞非听了,眸光转深,轻轻点头,说着:“见过一次。”
“那颜儿可好,在墨家过的可习惯,可吃的好,可有什么委屈?”虞青语听了,忙忙问道。
见母亲急切神色,虞非脸孔却是扭曲了一下,却是强拉出一脸笑意,说着:“母亲,颜儿是墨家的继承人,怎会受人欺负?更何况祖母祖父都宠她的紧,颜儿自己又怎是吃亏的性子。”
虞青语听了,这才神色稍霁,怔然出神一会儿,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说着:“这我就放心了。”
虞非的脸便又是一青,倏忽而逝,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愤愤说着:“母亲,那事,就不能想些办法,我们一家人以后,难道就只能这样,这样——,家主大人明知不可能,而且,这名分,是在小妹周岁那年就定下的。那时,不也没人说些什么。如今,小妹显了天分,这家里就想要反悔了,竟是一点也不顾及我们一家人的感受。”
“非儿,不要胡说!”虞青语闻言,眸中也是闪烁了幽光,却是轻劝着,“你不懂,这事情,不只是家里。那时,家里虽是有着些风声,但你外祖母深知你两兄妹的秉性所在,所以并无这心。但,墨家那边,还是有人不放心了,这才把你父亲和颜儿招了回去。”
虞非听了,怔了一下,说着,“竟是如此”,又沉吟片刻,忽然,却是怅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腔子里那股怨愤之气,却是终究再无遮掩。
“哈哈,母亲,你也莫要诳我。如若不是见了小妹的天才,家主有了些其他心思,那些人怎敢胡说什么。虞家,还轮不到那些人张狂。”说着,见虞青语脸白了下,更是心凉,大笑着,笑中,已经见了泪。
“哈哈,说到底,还是虞非无能,不能让家族满意,这才闹出这一出。哈哈哈,这就是世家之主,一个食言而肥,一个猜疑横生——”
听着这话,虞青语脸色一凛,忙喝止着:“非儿,不要说了,这话不是你当说的!”
“不,我偏要说,他们做得,我便说得。”虞非却是咬着牙,迸出这一句。
“哎——”
见爱子愤恨模样,虞青语又是心痛,又是凛然,却知这话不能再说下去,忙忙起身,想着该如何阻止,就听一声颇具威严的女音淡淡响起。
“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