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苍术唇角上弯,露出笑容,睁开的眼眸内却依旧清冷淡漠,出口的话更是毫无一丝大夫应有的悲天悯人:“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少爷!”少年受不了的皱眉,一副不敢苟同的不赞成样,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搭调的老成,看得人想笑。他一边调匀呼吸,一边凑到皇甫苍术身边,有条不紊的打开随身背着的大药箱,嘴里还不停歇的絮叨道:“谁叫少爷你选了济世救人的?要是你选的是见死不救,南星我现在也能像夏柘一般好命,大冷的天躲在屋子里烤火,再喝上两杯小酒,神仙也没这么快活啊。”
“是我选的吗?”皇甫苍术突然暴怒,本就清冷的眸子更冷了几分,透出几分冷浸浸的寒气,连床边火盆里的炭火都似乎没那么暖和了。
那南星却丝毫不在乎他的怒气,撇撇唇,连抬眼看他都没有,只将药箱又往他手边推了推,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脚踏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没好气的道:“难道是我选的吗?说好了抓阄,五张纸条,只有一张是济世救人,四张都是见死不救,谁能想到少爷你偏偏运气这般好,就独独抓中了那张济世救人?明明心肠最冷硬恶毒,却做了神医,南星我啊,睡着了都觉得好笑!”
“你的意思是我连累你了?”皇甫苍术的声音更冷,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谁知那南星却猛然抬头,如铜铃般的双眸射出与房中炭火一般燃烧的怒火,愤愤地道:“少爷你没连累我吗?前年,是谁明知京城秦御史家的小姐脑子不太好还带她去油菜花地里,结果害得小姐狂性大发,不单伤了人还失了名节,害得我被罚跪了两个月祠堂?”少爷自己还差点被逼娶了那疯小姐,足足被夏柘屠苏他们笑了半年还多。
“我那是为了诱发病因,以便对症下药。”
“那请问少爷你找出病因治好秦小姐了吗?”南星撅唇斜眉,下巴昂的高高的。
皇甫苍术掀眉,沉着反驳:“虽未痊愈,但经我施针用药后,若能长保心绪平和宁静,亦终生不会复发。”否则他早已成了秦御史的乘龙快婿了。再说自娘胎里带来的疯症,能如此控制已属不易了。
“是哦。”南星给他一个大白眼,要不是秦御史逼亲,他会如此听话的去医治?“那去年又是谁将病人开膛破肚后拂袖离去,害我被打得五天起不来床?”
皇甫苍术噎住,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突然没了救人的情绪?没了情绪还强迫他救人,他很不开心,不开心当然就要去找点乐子,至于病人怎样,一向不是他关心的。但家规却是,主子犯错奴才挨罚,也难怪南星满腹怨气了。
见他说不出话来,南星顿时气焰更盛,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冷哼一声,还要将他的糗事宣扬一下,却忽略了旁听之人的承受力,个个都早已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铁男好不容易挣扎回来的一条小命就这么被他玩完了。
尤其是慕远帆,见铁男再次痛得失去意识,而所谓的神医却似乎毫无济世救人的菩萨心肠,早已憋了一肚子气,眼见二人只顾聊天毫不顾及病人的情况,气道:“什么神医?病人如此痛苦,你不但不能感同身受,还置于一旁不理,真是有辱神医之清誉!”一边说着一边就想上前推开皇甫苍术。
岂料他脚步方动,小厮南星却横过来一眼,竟透出几分森冷威严,倒吓了他一跳。
“你两只眼睛长着好看的?没看见我家少爷正在运气为这位姑娘调理经脉吗?容得你如此这般放肆?”这南星虽年岁不大,但如此这般冷下脸来呵斥,倒真应了那句“有其主必有其仆”,颇有几分皇甫苍术的气势。
众人目光随着他的话转向铁男的手腕,果见皇甫苍术搭着她手腕的两指颤动如蝶翅轻舞,正是内力运行的征兆,再看铁男,虽仍然神智迷糊不轻,身子时而抽搐,但一向痛楚紧皱的眉却略有松散,之前因疼痛而变形的小脸也稍微恢复了些原有的清秀。
慕远帆暗道一声“惭愧”,皇甫谈笑间运气疗伤,毫无征兆,可见其内力修为亦不一般,有心想说几句话缓和下局面,却见那皇甫苍术一身傲气,连抬眸看过来的动作都没有,心里忍不住又生出些倔强,抱歉的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花蕊儿眼珠子滴溜溜转过,面上已带上了和气亲切的笑,她也不看皇甫苍术,只带了几分歉意地望向那小厮南星,轻声道:“小哥有所不知了,正所谓关心则乱,犬子也是一时心急才有所冒犯,皇甫神医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计较才是。”
她身为扬州漕帮二当家夫人,说话做事向来都强横霸道,无人敢拂逆。今日一则铁男确实伤势严重,需仰仗皇甫苍术巧施妙手,二则心悬夫君慕飞龙在邗沟里打捞了数日的贡品不知如何,漕帮此劫也不知如何渡过,便也无心与一小厮计较,只将话说的圆满婉转,全部心神却都放在铁男身上。
似未料到她如此好说话,皇甫苍术掀眸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忧心忡忡却又强带着笑意的眸子,微微一愣,目光往一旁忧心比她更甚的慕远帆看去,略一沉吟,唇畔竟浮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那小厮南星倒也是个机灵通透人儿,闻言立时便绽开笑容道:“慕夫人说哪里话?我家少爷虽然脾气不好,肚量也不算大,但有一点却是顶好的。”说着一顿,见众人都露出专注倾听的表情,他才又咧嘴一笑,大声道:“他眼神不好,分不清到底是谁得罪他了,也就无从计较了。”
众人一愣,目光齐刷刷的就转向皇甫苍术,见他一双眼眸狭长优雅,瞳仁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看人时虽冷若冰雪,却依旧如利刃穿刺,直袭人心,哪有半分眼神不好的样子?
南星却依旧咧着嘴笑的欢快,“你们别看少爷精明厉害,看医书识草药过目不忘,有如文曲星再世,实际上他却分不清人脸,永远弄不明白药铺里谁是掌柜谁是小厮。”
众人再愣,细细看去,果见皇甫苍术看过每个人的目光都一般平静无波,毫无分别,远不如他看向药箱中各式药材时的光彩连闪,清晰分明,心下便信了这南星的话,愕然中忍不住生出几分笑意,却又不敢如南星般明目张胆的笑,只得死命憋着。
那边厢皇甫苍术已收了内息,左手搭在铁男喉咙处轻按,右手却如穿花蝴蝶般自药箱中取出银针,也不见他有丝毫迟疑,长针翻飞,片刻便已将铁男扎成了刺猬,而且仍未有停歇之意。
只是他的动作却开始逐渐缓慢了下来,下针之前往往多有思考,对着细细的银针左右打量,似在衡量落针深浅,方才清冷轻松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凝重,连胁迫下人的话也显得慢条斯理,毫无威慑力。
“他人面容我无法记住,但南星你那张有如未打理过的草药园子的大脸,少爷我却是想忘也忘不了。”
未打理过的草药园子?岂不是脏乱差让人不忍目睹?好狠!众人深吸口气,强忍住胸口喷涌而上的笑意,南星却是毫不介意的咧嘴大笑,岂是一句“憨傻”可形容?
皇甫苍术却一边说着,一边在铁男头顶百会穴缓缓落针,用力一扎,只听得“哎哟”一声,一直因疼痛而处于神智迷糊中的铁男竟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光清亮冷沉,竟是完全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