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县和盩厔的交界处,渭水的南岸,是一块空旷的河岸地带。若在太平盛世,此地当时绿油油的田地,可在乱世中,百姓流离、土地荒芜,这里也就成为了荒地。现在,这里成为了战场。
西北面有一支竖立着“丘”字大旗的军队,东南面有一支竖立着“李”字大旗的军队,这两支军队正在对峙着。
“丘”字军队分作步、骑两阵。步兵临河列阵,最前面的是长槊队,其后是短刀步兵队,再后是步弓手队,整个整列毫无瑕疵,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三四千人。骑兵在步兵的右翼,分作前后两条阵线,每条阵线都有十个骑兵方阵,每个骑兵方阵又分为两排,每排有二十余骑兵。粗略一数,这队骑兵总数也在千余。
“李”字军队无论步、骑都合在一起,呈一个弧形阵。阵型的两翼是的骑兵,总数不到五百骑。中坚是数量较多的步兵,数量约有两三千。最外面的一圈步兵手持坚盾短刀,分作十队,每队约一百余人,排成两行。弧形的底边是一排弓弩手。弓弩手一字排开,排成三行,或手持短弓,或使用着弩弓。弓弩队和短刀队之间的空隙分别填充着长槊兵、短槊兵和短刀兵。
轻风吹动,旌旗招展,两边一片寂静,静得连风刮起地面的沙尘都能听得见。
李仲文在弧形阵后,被五十骑亲兵簇拥着。他高声喝问道:“丘师利,别欺人太甚。我已退出了郿县,你何必赶尽杀绝?”
对方军阵的前排超左右平移,让出了一条通道,三骑人马从中跃出,站定在阵型前。当中一人身披亮银色铠甲,极为显眼,他便是丘师利。丘师利喊道:“李贼,李密在河南造反,你在关中起兵,意图为他做内应,好里应外合一并取下关中。我身为隋臣,自当为君讨贼,哪里能手下留情!”
李仲文顿时恼怒,喝道:“丘师利,你当真是不要脸。我起兵只为保命,你起兵才是真要造反。你来攻我,无非是怕李弘芝、唐弼东来。”
李弘芝原是扶风郡西面的汧源县豪强,因为“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而被当地的盗匪唐弼拥立为皇帝。唐李二人手下已有十万之众,由于陇西薛举的兵锋威胁,而有往东扩张的迹象。丘师利虽然在扶风郡东面的郿县,但也感受到了唐李二人带来的压力,在自知无法抵敌的情况下,才率军东征。他准备第一个干掉李仲文,再干掉何潘仁,占据盩厔、武功、始平、鄠县等地,好背靠长安,迎战唐李,甚至薛举。
丘师利本就是个粗人,如今被戳中的心事顿时大怒,骂道:“李贼,你已先败了一阵,如今想用这些残兵败将来反败为胜吗?还不下马,束手就擒!”
“呸!”李仲文吐了口痰,喝道,“丘师利,要打就打,何必废话。我降谁都行,就是不能降你!”
“不识时务。”丘师利骂了一句便拔马回走,进入了军阵。
之后,擂鼓轰鸣,丘军步兵结阵上前。
李仲文嘴上说得好听,内心却是怯懦的。他在昨日刚输了一仗,损失了大半弟兄,现在在手上的只有一群残兵败卒。可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有一战了。
“列阵,防御!”
传令鼓响起,弓弩手上好了箭,步兵握紧了兵器,一场战斗即将开始。
弓弩抛射,数以百计的箭支划出一道彩虹般的弧形,宛若流星雨般落入敌人军中。但是,这些弓弩并非官军所用的强弓劲弩,只是寻常的软弓猎弩,射程和杀伤力比官军的制式装备差了许多。此时,它们又过于靠后,导致射程和杀伤力进一步受到限制。因此,丘军行军依旧,未被这些从天而降的箭支阻碍。
“长槊,冲锋!”
丘师利挥刀一指,走在最前面的长槊队忽然将槊拉平,排成一字型奔跑起来,朝李军阵型冲去。在他们后面,五个短刀队一字排开,隔着十来步距离也小跑起来。
长槊与盾牌相触,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盾牌手的第一排有一部分倒在了长槊下,这些长槊是从盾牌间隙刺入的。但是,矛盾定律永远是盾胜于矛。长槊队在冲锋时是壮观无比,可在接触目标时却成了强弩之末。奔跑带来的冲刺助力多半是无法令长槊穿透盾牌的,长槊最多是在盾牌上划出一条痕迹来。
李军的短刀盾牌手和丘军的长槊冲锋队混战在了一起,眼看着单薄的长槊队就快落败了,后方又有短刀队补上。于是,李军和丘军的前部展开了短兵相接。同样的武器装备,身板相若的士兵,两队人马一时间谁也没有取得优势,战斗陷入了僵持。
丘师利带着笑容将手一招,后队的弓弩手立即上前,不一会儿便一字排开,派出了三行横队。
“放箭。”
一声令下,弓弩手放箭抛射。也是粗制滥造的弓弩,粗制滥造的弓箭,可因为在射程内施放,加之李军的弧形阵排列密集,所以当弓箭落下时,没有盾牌护卫的长槊兵、短槊兵或伤或死,本就军心不稳的李军更是跌了一段士气。
“好一个丘师利。”李仲文挥剑一指,喝道,“放箭,也给我放箭。”
彼此都在对方弓弩队的射程范围内,所以丘军能给李军造成远程杀伤,李军也可以反制。不过,弓弩对射不过是小伎俩,带来的杀伤并没有多少,真正“血流成河”的还是阵线最前的短兵相接。
现在,短兵相接成为了逐次添兵。李军的后队上前补充前队阵亡后留下的空隙,丘军则展开了轮次冲锋,当一轮冲锋后,冲锋队迅速撤退,接着再上去一支冲锋队,再来一次冲锋。如此交战下,李军虽然能暂时补充空隙和损失,支撑住场面,可长久下来就无法保全了。相反,丘军轮流冲锋,既可以保证士卒的锐气,又可以保全士卒的生命,最重要的是能够保证士卒的体力。冷兵器时代,最重要的毕竟还是体力,有体力才能迎击,有体力才能攻击。
两军交战了半个时辰,李军逐渐不支,不仅是前锋队损失颇多,更重要的是还在抵挡的士卒体力减少。不过,丘军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轮次冲锋仍然会消耗士卒的体力,新的一轮冲锋已明显没有之前几次强大。因此,步兵仍然在寸尺间抗争,或推进几步,或退却几步,形式上虽然能看出结果,可结果就是迟迟不发生。
丘师利手中还有一支人马,那便是一支在右翼驻足不动的骑兵。这支骑兵由他的弟弟丘行恭统领,全是原州奴出身。
原州位于关中西北,现在叫做平凉郡,一直是隋朝的军马产地。原州奴本是被隋朝打败收服的胡人,在隋朝官吏地监管下为隋朝放马,属于奴仆,没有人身自由。年前,原州奴起来造反,被称为原州奴贼。原州奴贼在攻打扶风郡时因为粮草用尽而四散逃走,其中一部被丘氏兄弟收服,这一部便成为丘氏兄弟手下的骑兵部队。
声音雄厚的号角声响起,一直不动的骑兵忽然开动,直扑李军左翼而去。
李仲文昨日就是被这支骑兵战败,心有余悸之下才采取守势。他手下也有骑兵,只可惜数量和战斗力都不如对方。不过,对付骑兵的最好武器还是骑兵,即使不如,也必须一战。他挥剑一指,左翼的骑兵不等敌军到来便率先冲锋,一时间两支骑兵混战在了一起。
未几,丘军的骑兵从侧翼包抄了过来,逐渐将李军的骑兵半包裹起来。又过片刻,其中两三队骑兵从大部队中独立了出来,平行朝李军的左翼杀来。
李仲文的弧形阵本是防御阵,侧翼的骑兵为的是防备敌方骑兵地包抄。现在,骑兵已经冲上,侧翼失去了守卫,一下子便被丘军的骑兵冲了进去。不过,丘军的骑兵并没有恋战,而是利用起骑兵的速度和机动力,直扑李军的后方中军而去。
李仲文看得真切,认出了敌方来将,不禁怒道:“丘行恭,你这个狗贼,我岂能一而再被你击败!”
今日一战仿佛是昨日一战的翻版,只是攻守方有不同。昨日是李仲文攻,丘师利守,可结果却极为相似。战至中盘,丘行恭突然率骑兵杀出,将李仲文的后队截杀,连李仲文本人都差点被生擒。因此,李仲文对这丘行恭格外仇恨。
“杀!”
李仲文将刀一挥,拍马而上,他身后的五十骑心腹也跟着冲了上去。
两支骑兵混战在一起,骑兵成为了骑在马上的步兵,其冲击力和速度在此时毫无显现,相反,数量优势在此时成为了唯一优势。
一刻过后,李仲文明白到败局已定,未免被丘行恭包围,急忙率残部往空旷处杀出。同一时间,丘行恭的其他骑兵也攻了进来,李军自侧翼开始混乱,进而全线出现溃势。
“好!”丘师利得意地笑了笑。正在这时,战场东面忽然扬起烟尘,他顿时愣住,疑惑道:“李仲文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