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营帐透出莹莹亮光,一老一少在两个士兵护送式的押运下走了进去。这老的年逾七旬,拄着拐杖,已是满头鹤发;这小的才刚弱冠,小心翼翼地扶着腿脚不便的老者。二人进了营帐后径直上了正中主席,老者踉跄地盘腿坐下,小的跪坐侍候在旁。这一老一少不是旁人,正是何潘仁的长史,隋朝的前尚书右丞李纲及其孙李安仁。
“爷爷,方才孙儿偷看了看赵军的兵卒,发现有些与众不同。”李安仁一边捏着李纲的肩一边说。
“怎么个与众不同啊!”李纲眯着眼睛好似老糊涂般地问道。
李安仁想了想,说道:“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从军威上来说与官军相比还是有所不如,从军营布置上来讲只能算安置得宜,不过,同样是盗匪,为何从何潘仁军中看不见这些呢?还有……”
“还有那些宫女、宦官,何潘仁肆意驱使天子的宫女、宦官,可那赵旭却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回家还是留下,是吗?”李纲打断李安仁的话,抢先问道。
“爷爷,你都看到了?”
“傻孙儿,爷爷是腿有疾,眼睛可好着呢!”李纲慈祥地笑道。
“爷爷既然看到了,那觉得赵旭是否比何潘仁更好?”李安仁充满稚气地问道。
李纲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慎重地说道:“凡是有心取天下之人,必然懂得收买人心的重要性。爷爷历经周、隋两朝,见得多了。不说前朝的旧事,就说本朝,文皇帝和当今天子,哪个是天生就该当皇帝的?还不是依靠收买人心才登上九五的吗?”
“爷爷是说赵旭不过是在收买人心?”李安仁疑惑道,“可是,他要收买也该像何潘仁那样收买爷爷的心啊!那些宫女、宦官有什么用。”
“傻孙儿啊,你是没帝王之命,也没帝王之才啊!不过,你可千万不要不懂帝王之心。”李纲长叹一声,说道,“何潘仁虽对我言听计从,可心胸还是不够大。夺天下者,心胸是能囊括天下的,不仅要笼络文人名士,还要笼络天下人,哪怕是宫女、宦官这等蝼蚁一般的人。所以你别看这赵旭兵没有何潘仁多,名声没有何潘仁响亮,可心胸眼界真不是何潘仁可比的。”
“孙子看不出来。”李安仁略有不服道,“听说他的年岁与我差不多,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你看不出来,所以你的眼界比不上他。你是不是不服气啊?这就是你的心胸比不上他。”李纲语重心长地说,“何潘仁重利轻义,又只重小利不重视大利。他占了司竹后拥兵四万,百里之内算是没了敌手,可他偏偏贪恋司竹内的温柔富贵,不图进取,这才导致赵旭起来。现在,赵旭趁着司竹空虚引兵来攻,这是什么?这是把握时机。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可事实上只有先得了天下才能施恩于万民,才能得民心。心胸可以作假,但眼界是做不了假的。”
李安仁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爷爷想怎么办?是降了,还是不降?”
“我?”李纲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降了如何,不降又能如何,除了一点虚名没什么值得人家注意的。”
“爷爷这么说太谦虚了,何潘仁不久对您言听计从吗!”
“何潘仁哪是对我言听计从,他是对曾经的尚书右丞、太子洗马言听计从。如果我没有当过隋朝的官,他哪会把我当回事。”
“那这赵旭呢?”李安仁道,“爷爷既然说他的心胸眼界都在何潘仁之上,至少也该礼遇有加、待若上宾吧!”
“难说啊!”李纲长叹道,“这赵旭眼界高明之初是委身入隋,做了隋朝的臣子。而我,现在却是隋朝的反贼。他是要拿我的头来安抚朝廷呢,还是要借我的名声来坐大呢?”
李安仁听了想起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份,不禁冷汗直冒。虽然他们是被何潘仁强行“请”出来的,可毕竟已经失身从贼了,再加上爷爷李纲的名声,朝廷势必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若那赵旭远在他处倒是无妨,可偏偏是在长安边上。没有几颗人头,还真的不能让近在咫尺的代王消疑。
李纲在周、隋两朝都不是什么大官,最大也就当到尚书右丞,但是,他的名气一点也不低,并且从年轻时代起就有忠义之名。
北周时,他是皇族大将宇文宪的参军。当时,宇文宪功高震主,皇帝预谋将之铲除。他冒着**的危险坚决不肯改变站队,宇文宪死后,他又冒着被株连的风险为其收尸。
隋朝时,他先是废太子杨勇的太子洗马,每当杨勇做了什么错事时都会劝诫,只是每次都不被采纳。太子杨勇被废后,隋文帝召集东宫的官员责备他们不能正确引导太子。许多人迫于皇帝威势而不敢作答,只有他敢义正言辞地反驳说是“皇帝为太子选错了辅佐之人,让太子做了错事,是皇帝的错,而非太子的错”。后来,隋文帝就因为这件事而任用他为尚书右丞。再后来,他因为不肯趋附权臣杨素而遭排挤陷害。最后只能弃官归隐。
赵旭没听说过他在北周时的事迹,但已经听郭通等人说过他在隋朝时的经历,于是认为他是历史上有名的魏征那类的人,一个字就是“楞”,两个字就是“正直”,连起来就是一个又楞又正直的人。
这样的人既好对付,又难对付。
说好对付是因为只要“投其所好”,就能让他归心。历史上李世民收服魏征,不就是因为允诺了有言必听吗?况且,他历经两个王朝,换了好几个主公,也没见他为哪个主公守节殉葬的。可见他和历史上的魏征是一样的,不会为了一个失败的主公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他不是对读书读死了的迂腐书生。
说难对付是因为这样的人一般对主公都是高标准、高要求,必须要让他看得顺眼,才能真正地收服他。这就好像魏征,无论李密、窦建德、李建成对他如何好,让他多么感恩,他都不会感情用事,给这些不听他话而失败的失败者以完全与事实不相符的好评。
“让人为己所用容易,收服一个人的心就难了。”赵旭暗叹一句,整了整衣冠,做足了准备才走入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