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巍峨不动,坐待盗匪上来。三百盗匪只有一半进了伏击圈,若此时发出信号,招出伏兵,胜败未知。他不敢冒这个险,为了以最小的牺牲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才以身诱敌,只等全部盗匪进入伏击圈。
王季魁不明所以,又不敢行动,待在山上只有干着急。他见着赵旭面对成群的盗匪宛如大山般一动不动,一面忧心不已,一面生出了敬佩之情,忍不住感慨:“赵鸣雁与我黎园寨无亲无故,却为助我深陷险地,当真人杰。妄我王季魁自命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见了真英雄、真豪杰,当真自愧不如啊!”
盗匪近身十步,赵旭估摸着时机成熟,于是拔出插在地上的白杆枪,蓦地往前一指。王季魁一直专心看着,见此动作,当即起身,拨开披在身上的野草,挥刀喊道:“乡亲们,杀敌之时到了,杀啊!”
王季魁不管旁人,边喊着,边自顾自地往盗匪冲去。旁人被他这么一鼓舞,纵然还心有胆怯,也已一消而散,纷纷拨开身上伪装,站起身来,冲将下去。
乡兵迅疾冲下了山,趁着盗匪不备,从其身侧杀出。这居高临下,当真是势如破竹。他们端着简陋长矛、木棍往前直桶,只借着自山上奔下的惯性便先得一手,杀了盗匪一个措手不及。
乡兵之中,尤其是那王季魁,当先拦腰切入,凭着悍勇杀了三、四个盗匪,再配合随后攻下的乡兵,生生将盗匪分做了两半。类似之事不断发生,只是多为三四人协力冲入,再靠着后援压阵,才成功将剩余盗匪分段开来,而非像王季魁这样单枪匹马。
片刻过后,乡兵与盗匪战成了一团。双方皆是乌合之众,厮杀起来全无阵仗。但是,乡兵皆为同村村民,其中更多有手足亲朋,厮杀起来虽不像官军那般有战术,但也可二三人为一组,以众欺寡。
盗匪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又先失一招,若是能同仇敌忾、齐心协力,或可仗着人数优势扭转颓势。然而,他们不像乡兵那样有着血缘关系,只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中混口饭吃才聚拢为一。因此,在这危急关头,他们偏偏各自为战,非但发挥不了人数优势,甚至还在局部交锋中显示出人数劣势来。
以二敌一、以三敌一,这本是盗匪打家劫舍时所用的伎俩。他们以此纵横劫掠,几乎无往不利。现在,此法再度出现,只是攻守双方做了变换,不过,这一小变故并没有影响战法的功效,施用方毫不费力地取得了优势。
赵旭见着这人杀人的景象,不禁也热血沸腾。他虽方才杀了第一个人,可在那番连射后便已不再恐惧杀戮。同时,为了率领这群被他带入死路的乡兵走向活路,也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暗暗对自己做起催眠:“杀了他们!只有杀人了他们才能活。他们不是人,而是迈向活路的垫脚石!”
一番自我催眠,赵旭全然忘我。他将枪倒插入地中,接着拔出八面汉剑,再拍了拍马,疾驰入乱阵中。他也不是见人就杀,而是专挑那看似练过武功,能以一敌众的悍匪。白马飞一般地奔过,之前还在与乡兵纠缠的悍匪或被马上之人砍杀,或因飞马分了神,被身前的乡兵杀死。如此冲杀了几个来回,有力抵抗的盗匪死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那些不过是群花架子,只会挥着兵器耍些把式,全然没有抵敌能力。
小半个时辰后,厮杀渐渐平息。盗匪死伤不少,除了二三十个逃走的,还活着的也只有二三十个。这二三十个被乡兵团团围住,退无退路,进无生路。乡兵折了二三十人,经过一番激战,士气虽高,但也不免筋疲力竭,只能将盗匪团团围住,却无力再冲杀下去。
王季魁自人群中穿出,提起沾满血色的隋刀正欲杀上,那群盗匪忽然丢弃兵器,跪拜下来,杂乱地哭喊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王季魁提刀在手,恨恨喝道:“尔等杀人掳掠之时可曾对那求饶之人留情?”言毕,他身后的乡兵便一起应和,纷纷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正在这时,赵旭纵马穿过人群,高喊了声:“且慢!”
众人讶异,停止了叫喊,一齐看向了他。
王季魁敬佩赵旭,却也忍不住喊问道:“为何?”
赵旭厉声答道:“我等皆乃良民,杀人并非本愿。而今已然取胜,若再屠戮,且不与盗匪同流合污了?”
乡兵面面相觑,似有所动,只那王季魁仍是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赵旭灵机一动,又道:“古人云‘杀降不祥’,尔等或有兄弟姊妹,或有妻儿老小,难想让他们遭了祸害?”
古人对鬼神之事甚为恐惧,对家人最为重视,两者相连,他们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半信半疑地退后了几步。王季魁见状,心中虽然不甘,但也不愿对抗赵旭,于是“哼”了一声,将刀放下了。
赵旭拔转马头,对盗匪喝道:“尔等放下兵刃,我自会让出条生路。”
盗匪求生心切,纷纷丢下兵刃,伏地跪拜,不敢仰头。
赵旭不敢松懈,一面全神贯注地凝视他们,一面将枪一横,给身侧乡兵做了个暗示。接着,包围圈便开了个缝,这缝慢慢变大,最后让出了北去之路。
盗匪见状,哪还去想其他,双腿并着两臂,宛如狼狗般夺路而逃,不一会儿便远去了。
赵旭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他不是“以德报怨”的腐儒,而是“以直报怨”的常人,既然认定了这群盗匪“十恶不赦”,自然不会临时起了善心,装着圣人样子放了他们。他又何尝不想将盗匪杀个干干净净,一来免除后患,二来为受害者报仇,三来平了乡兵怒火。可是,就在那王季魁以刀相逼之时,盗匪虽口呼“饶命”,却目露凶光,紧握兵刃,似有鱼死网破之意。他将这些看在眼里,不免忧虑起来。乡兵毕竟气力已竭,若再遇上盗匪破釜沉舟,即使可仗着人多取胜,也会白白多折几条人命。因此,他才故作好人,顺水推舟。
乡兵一个个瘫坐在地,不住喘气。他们都是良民,哪杀过人。激战之时,他们尚且能凭着兴奋和求生意志全神贯注。激战一过,他们便如泄了气的皮球,精神大跌了。
赵旭见状,深为忧虑,却不想那王季魁居然也在路边寻了棵树靠下。他急忙赶马过去,急切说道:“逃走的盗匪定会引大队人马回来,立刻叫乡兵换了盗匪遗下的兵刃,好做准备。”
王季魁冷冷一笑,声带怒气地抱怨道:“先前说放人的是你,而今怕他们带人回来的也是你。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话一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对乡兵招呼起来。
赵旭来不及解释,见他依言去办,也就不再多言。
盗匪所用无非长矛、砍刀、藤盾等,与官军制式兵器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可比乡兵手中的家伙却是好上不少。如今满地皆是兵刃,正是更换的好时机。赵旭之前让那些盗匪留下兵刃,为的也是这个。
乡兵纷纷替换了兵器,先前拿刀的依然用刀,最多配上藤盾;先前用木棒、木叉的换上了长矛,算是升级了装备。那盗匪中还有几个是用弓弩的,乡兵中也恰好有猎户出身者,他们也正好换了称手兵器。就连赵旭也捡了几个箭袋,以备不时之用。
换装过后,乡兵仍是一副疲态。
赵旭喊来了冯初一,见他背了三四个箭袋,忍不住笑了笑,再问道:“还记得那些肉吗?”
冯初一憨憨一笑,流着口水说:“当然记得!”
赵旭见这馋嘴样,不禁笑了笑,又问道:“敢不敢随我走一趟,将那肉取回来。”
“当然!当然!嘿嘿……嘿嘿……”冯初一傻傻笑着,心魂似乎早就飞到了那堆肉边。
“好!”赵旭点点头,下马走到了王季魁前,对他说道,“我与冯初一去前面打探打探,你留在这里等候仲魁兄。”
话音刚落,赵旭便欲转身,刚转到一半,手臂便被王季魁抓住。
王季魁朝赵旭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我去打探,你留下。”
赵旭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要亲自探探敌情,之后才好做方略。况且……”他侧目看了乡兵们一眼,又道:“他们都听你的,你留下最合适。”
释放盗匪一事虽然平稳落幕,可赵旭久久难忘王季魁在这件事中显现出的影响力,也正是因此,他才深刻认识到了自己与王氏兄弟的差别。他毕竟是外乡人,论影响力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王氏兄弟,若是遇上危险,只怕什么也做不了。所以,留下王季魁才是最好的决定。
如此之外,赵旭也确实想往前打探一番,若是碰上盗匪,先一箭了结了匪首性命,好让其余盗匪不战自退。以现在的状况,这些乡兵还真的不能立刻再来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