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英见到往外抬的血水顿时一怔,脚下不免加快了些。当她被引入内帐,见着赵旭好好的,顿时松了口气,又恢复起肃穆来。
“原来是柴夫人。”赵旭装着有气无力,冷笑道,“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难不成是来看在下死了没有。”
李秀英内心一酸,暗叹了口气,不假辞色道:“将军若要见怪,秀英也只能让将军怪了。并非秀英故意不救,而是时机未到,毕竟何贼势大,我需寻个完全之机。”
她预料若是将责任推诿给李神通、史万宝等人,赵旭定然会仇视他们,最后势必造成****,所以就亲自承担了起来。作为一军领袖,她虽然是一个女子,但也有这份担当的勇气。她说出这话时,自然是全部豁出去了,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赵旭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唉声叹气道:“旭哪敢找夫人寻仇。他日唐公夺了关中,当了皇帝,夫人就是公主了。到时候,我等能不能俯首称臣还要看夫人,哪敢寻仇。”
“将军嘴上说不敢寻仇,但终究是在生秀英的气。”李秀英叹了口气,无奈道,“秀英自知在此事上做得过分,有亏将军。将军有何要求,秀英都会应允,哪怕……哪怕是要这座城池,秀英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夫人真是大方。”赵旭呵呵一笑,说道,“本将麾下兵精粮足,攻城略地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心是大方,只是眼界太过狭窄,本将怎么会在意这座小邑?”
“倒是秀英错了。”李秀英拱手摆了摆,一脸黯然。
赵旭严肃起来,问道:“夫人,还记得我俩的半年之约吗?”
“当然记得。”李秀英点头道,“半年之内,我父亲若不入关,我就任凭你驱驰,助你夺取天下。”
赵旭点点头,犹豫一下,说道:“当时,夫人孤身一人,可说是无依无靠。我总觉得这‘半年之约’有些……有些趁人之危。现在,夫人会合了李神通、向善志,再加上这座鄠县,已经是不同往日。我若再把持着‘半年之约’不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如……”
李秀英伸手一拦,正色道:“将军无需多言。秀英虽是女流,但也不屑背信忘义。将军于我危难之时出手相救,又助我重夺城池。这份恩情,秀英永生不忘。至于‘半年之约’,这是秀英与将军定下的,只怕将军不能凭一己之言废除吧!”
“这倒也是。”赵旭微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半年之约还有一条,若唐公能在半年内到来,本将就投于唐公麾下。”
“将军心中难道只有这些?”李秀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道,一说才觉得突兀,不禁脸红起来。
“那还有什么?”赵旭故作茫然,说道,“我与你有半年之约,半年之约也就这些,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李秀英微愠道,“既然将军心中只有这些事,秀英心中也就只有这些事。总之,半年之内,或是秀英成为将军的部下,或是将军成为秀英的部下,别无第三条路。”
“不,还有第三条路。”赵旭撑起身子,凝视着李秀英的眼睛。
李秀英被赵旭凌厉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不自觉地侧过了头,可心中又生出一股期待来。
赵旭玩味笑道:“夫人或在下被长安的代王击杀,或我们两个都被击杀,那时候也就没什么半年之约了。”
“你!”李秀英大失所望,一时不备,松懈了伪装,露出了愤怒之色。但她很快恢复了理智,重新板起脸来,说道:“将军说的没错,若真是如此,也就没什么半年之约了。”
“如此甚是可惜,特别是夫人一代佳人。”
“胜败在天、富贵在命。我父若无九五之命,自然入不了关中。当然,旁人若是臣子之命,投谁都是臣子。”
“夫人说的是在下。”
“不敢。”
赵旭哈哈一笑,说道:“夫人的脾气倒是和在下很对头,在下实在不忍心夫人丧命于隋廷之手。”
李秀英凛然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将军不忍心秀英,秀英倒是忧心将军,唯恐将军先被隋廷大军讨伐了。”
“夫人忧心在下,在下倒是荣幸之至。”赵旭说着下了榻,紧靠着李秀英,说道,“夫人的情义,在下终身不忘。”
“什么情意,没……没这回事。”李秀英侧过头,心虚脸红,额头眉角冒出了汗珠。
“所谓情义,朋友之情、兄弟之义。”
“只有这个?”李秀英恍悟过来,明白是自己听错了。
“当然只有这个。”赵旭回了句,又颇有勾引邪气地问,“夫人以为还有什么?”
“没……没什么。”李秀英板起脸,顿了顿,说道,“既然将军没什么大碍,秀英也就安心了。秀英先告辞了。”
李秀英说着就要走,赵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又气又恼,回过头想要斥责,却因赵旭一副严肃面容而止住。
赵旭道:“此次一战,在下有多少本领,想必夫人也看的全了。李神通人马有多少本事,想必夫人心中也知道一二了。鄠县是座小城,又经两次兵祸,如何能抵挡长安大军?在下是真心为夫人担心,夫人可不要辜负了。”
“将军的话,秀英不慎明白。”李秀英轻轻收回手腕,问道。
赵旭走开两步,正经说道:“鄠县不可久守,此是其一。李神通无能,史万宝其心不轨,此为其二。有此两点,夫人难道还要待在这里吗?”
李秀英点点头,说道:“鄠县确实难以防守,我叔父也确实……至于史万宝,秀英与他不熟悉,说不出一二来。不过,纵然鄠县有千般不好,秀英除此之外也别无去处。”
“如何没有去处?”赵旭背手说道,“司竹园有千亩竹林,易守难攻,且道路通畅,东接鄠县,西通盩厔,左右都好支援。夫人若不嫌弃,可屈尊往司竹,观竹轩时刻为夫人准备着。”
“那我叔父?”
“司竹是盩厔地界,有我赵鸣雁,还需要他人来保护你吗?”
李秀英会意一笑,说道:“秀英成了将军的人质了。”
“人质一说可不好,夫人太轻看自己了。”赵旭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座上宾。”
李秀英以为赵旭不信任史万宝,所以对李神通也防备有加。她对史万宝也颇有不忿,只是并不是因为赵旭。她从今日一事看出史万宝太过无情,害怕来日换了自己被困,也会被其所害。因此,虽然李神通、史万宝算是她的人,可她看来还不如赵旭可信赖。不过,经过何潘仁一事,她难以再信赖他人了,至少行事上不再急躁。
赵旭见她不与,于是又道:“在下不是性急之人,夫人何时想通了,何时就来。”
“不用多想,秀英同意了。”李秀英直爽说道,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夫人真是痛快。”赵旭郑重道,“夫人如此痛快,在下也会好好准备。”
赵旭的目的是得到李秀英这个人质,李秀英的目的是让赵旭安心。两人的目的看似不同,实际完全相同。赵旭得到了人质自然会安心,李秀英成为了人质自然也能让赵旭安心。两人是各取所需。更为重要的是,赵旭要的只是李秀英,可无所谓李神通等人的死活。李秀英要的仅仅也是安全,况且并不信任叔父军中真正的统领史万宝,所以更能放下。
李秀英和赵旭别过,会同马三宝一起回去。
路上。
马三宝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夫人,您就这么容易同意去做人质了?”
李秀英听着“人质”一词只觉刺耳,纠正道:“我与赵鸣雁朋友相交。是座上宾,不是人质。”
“这有何区别?”马三宝急道,“夫人在他手上,务必受制于他。万一被其所害……”
“放心,赵鸣雁不会害我。”李秀英言语肯定,心中充满信心。
“赵鸣雁心狠手辣,鄠县一役可见一斑。夫人太轻信于人了。”马三宝无奈地感慨道。
李秀英摇摇头说:“我没有轻信。我是别无可去,只能去赵鸣雁那里。座上宾也罢,人质也罢,他都能安心,他能安心,我就安全。否则,一旦长安兵马来攻鄠县,我哪里还有活路?你认为史万宝就可信?”
“史万宝或许不能信,李总管……”马三宝犹豫不决,话只说了半句。
“我这个叔父平时走马玩鸟,骑马射猎是行,指挥千军万马打仗倒真没这个才干。他靠的全是史万宝,若那史万宝和何潘仁一样,我等如何是好?”
“万一赵鸣雁也和何贼一样?”
“不会。”李秀英言辞肯定道,“任何人都会在为难之际选择自己,赵鸣雁或许也不例外。但是,他的才能足以摒弃一切为难,使得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一个不会处在为难的人,又怎么可能放弃一切能更进一步的机会呢?他今日以身犯险,只怕是另有所图。我便依样画葫芦,也以身犯险。这看似是险棋,实则是险中求生,借力使力。”
马三宝点头不语。事已至此,受赵旭庇护和留在鄠县是一样的,关键要看唐公李渊的兵马。他谁也不怒,只恨自己无能,没办法像赵旭、史万宝那样拉扯起万人规模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