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刀应声落地。
秦远捂着右臂吃痛地跪倒在地,他的右臂上,直直地插着一支羽箭。
两面的亲兵这时反应过来,拔刀、横槊上前,围住了秦远和麾下士卒。若非秦威抢上一步,拦住他们,早就血流成河了。
赵旭惊魂稍定,看向李秀英,只见她一手握弓,一手保持着拉弦姿势。
“多谢夫人相救。”他到了谢。
原来,先前秦威跪倒之时,赵旭和其他人都大意得没有防备,只有李秀英还保持警觉。正因如此,当钢刀落下之际,她才能一箭救下赵旭。
她收起弓,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也救过我,我救你一次不算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做。若是按兵不动,坐等赵旭被杀,而后她再赶上射杀秦远,便有可能趁势收编赵旭的兵马。如此既能摆脱赵旭,又能除掉一个争夺天下的心腹之患,还能增加实力,是一箭三雕。可是,在那最紧要的关头,完全就下意识地射出了箭。
事已至此,她心有悔意,却也无可奈何。
赵旭见她如此,只道她心属自己,便不再多问。
他回过头来,看向秦家兄弟。
秦远还没说什么,秦威扑通跪倒,向赵旭求饶:“主公,我兄弟犯下大罪,属下愿意以死抵罪。”
“大哥,不用求他。”
秦远忍着痛楚抬起头来,喝道:“姓赵的,你若是个英雄,就别牵累我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旭最欣赏这种有承担又有情义之人,原本只是看在秦威的面子而收了他,现在是更想要收其为己用。
“本将与你有何冤仇?”他粗声粗气地喝了起来。
“无冤无仇。”
“既无冤仇,你又为何杀我?”
“虽无私仇,却有国恨。”秦远忍痛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问:“朝廷待你不薄,你又因何叛乱?”
“天子无道,天下骚然,本将揭竿而起,只为保一方太平,算什么叛乱?”
“巧言令色!忘恩负义!”
“兄弟!”秦威拦在弟弟身前,说道,“你是因何被抓入了军,我等因何成了流民?天子若是有道,咱兄弟也不会在此相遇了。”
“大哥,小弟不知赵旭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可小弟深受卫老将军知遇之恩,不能背离了朝廷。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小心被小弟连累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兄弟有什么连不连累的。”
秦威当即向赵旭拜倒。
“主公,开恩啊!”
赵旭叹了口气,道:“兄弟情义,令人感动。本将岂是无情之人?两军交战,死伤在天。你今杀不了我,是天意。你若杀了我,亦是天意,既然生杀予夺在天,凡人又有何罪?我知你一时半会不会降,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你走吧!”
“多谢主公。”秦威拜了三拜,急忙搀扶起弟弟。
“大哥!”秦远一把扫开搭在臂膀上的手,反过来拉住秦威,说道,“大哥,忠义难两全,小弟要忠于朝廷,只能对你不义了。”
说着,他跪倒下来,叩了三个头,接着就踉踉跄跄地往后走去。刚走近本部士卒,便忽然停下,转过身说道:“赵旭,我这班弟兄……”
赵旭抢上说道:“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留下的全归于你兄长麾下,要走的,本将也放一条生路。”
“多谢!”
秦远转过身,喊道:“弟兄们,走吧!”
他起步走去,拔城营的士卒面面相觑,只让开了一条道。待他走过这条道,也没有一人跟去。
他转过身,看着左右,气恼道:“你们干什么?为何不走?”
开始是一片寂静,再后是轻声低语。过了会儿,不知是谁喊道:“我是被抓来的,家都没了,还为什么国、什么朝廷效力?”
这一下,像是激发了众人心里的想法。
“我的两个兄长、一个弟弟都死在辽东了,我不想再为天子效命了。”
“我也是,不走了。”
秦远听着、看着,不一会儿,原先出生入死的弟兄就都走到秦威那儿去了。
“你们……你们……”
赵旭拍马上前,在秦远面前立住,说道:“秦校尉,先前你说,忠义难两全,此话当真是大错特错。”
“错在何处?”
“忠,中心也!世人只知出自本心谓之为忠,心口合一谓之为忠,却不知,此本心非彼本心。所谓本心,非己之本心,实乃天下人之心。行道之人,人心所向;失道之人,人心向背。大丈夫生于世,当忠于万民、忠于天下,非忠于一人。忠于天下者,纵然朝秦暮楚,亦不枉为人杰。忠于一人而背离天下者,纵然殉主而去,亦不过一匹夫。”
秦威带着秦远的部下赶了上来,拉着他的手劝道:“兄弟,大隋无道,已失神器,你何必为它送命呢?”
“是啊!校尉。一起留下吧!”
他的部下都是陇西人,乡土情结在此,若非真的对朝廷心灰意冷,也不会留下。可说到头,他们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秦校尉。”赵旭又道,“人心,还没看清吗?”
“校尉,你独自回去,谁会信你?还是留下吧!”
“是啊!弟弟,留下来吧!”
这几年,秦远转战南北,去过辽东,打过杨玄感,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民不聊生,他对朝廷也是失望。本部弟兄一起投降,无一跟上,这事压倒了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已不像之前那般坚定,即使要迈开脚步走人,也迈不开、走不了了。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将军,我愿降。”
“好。”赵旭甚为欣喜,正想授予他原先的职位,却忽然转念,说道,“我虽饶了你死罪,活罪却不能饶。若不处罚你,日后就难以治军。你愿受活罪吗?”
“愿意!”
“主公……”
秦远一把拉住秦威,朝他摇了摇头,接着又放声说道:“众位弟兄,莫求情。赏功罚过,理所应当。”
此话一出,秦威和一些没来得及说话的士卒就闭上了嘴。
赵旭道:“你有罪在身,不可再担当原职。你的弟兄,全归入秦威麾下,而你,给我当一个中军执戟郎吧!”
秦远一愣,不敢相信。执戟郎官职低微,甚至可以说就是兵,但却是中军主将的最后一道防线,算是贴身亲兵,地位极为紧要,不是信任之人不能担任。
“如何?不愿吗?”
“愿意!”
直到此时,秦远仍然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