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晚上歇息时,跟沈国忠提了马的事情,得知还没有找到。
太太叹气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府里不太平,也不知要不要请个法师来做法,驱驱晦气。”
最近府里的确不太平。因为瑶木的事情一过,太太就腾出手来了。
太太将各房里不老实的人都隐晦地告诉了两个姨娘。于是这几天,不是赵姨娘的贵重的首饰被偷了,就是唐姨娘的喜欢的碟子被打了,各房里好不热闹,那几个丫鬟婆子,不是被卖了,就是被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唯独林姨娘的屋子异常的安静。
林姨娘平时打骂丫鬟是常事,最闹腾的就属她的院子。如今众人都在折腾,她倒安静了。
因为太太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林姨娘在害怕,她眼看着自己安插在别的房里的人一个个被揪出来、赶出去,所以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她心里还有鬼,她怕太太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将所有的事情一锅端,所以林姨娘最近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特别好。
太太在林姨娘的头上悬了一把剑,晃来晃去,随时都有可能一剪刀下去,然后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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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太房里用了晚饭,立夏领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进来了。那小丫头低着头,似乎很是害怕。瑶林姐儿几个见此,心下明白,都各自回房去。
那小丫头在太太面前跪下说道:“太太小姐们进宫前几天的晚上,奴婢去给林姨娘送热水,在门口听见林姨娘和肖婆子在说什么马,什么药的。我怕姨娘打我,就悄悄地走开了。过一阵子才又去送水,肖婆子不在,姨娘还骂我说来的晚了。”
原来这小丫头,就是上次泼水被林姨娘打的小丫鬟钿儿。她听说二小姐的马车的事情,又对林姨娘怀怨在心,跟太太房里的小丫鬟百灵说了此事,百灵告诉立夏,于是这般。
太太冷笑着:果然是她!于是让立春带几个壮实的仆妇,悄悄地去将那肖婆子塞住嘴擒来。
太太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我问你,前儿那发疯的马,可是跟你有干系?”
肖婆子连忙跪下说:“皇天在上啊太太,那马发癫与老奴何干?”
太太笑了笑对众人说道:“既然这么着,那就把她捆起来狠狠地打,一直打到她招为止。”
几个仆妇一拥而上,将肖婆子捆严实了,一个人拿了一根手臂般粗的棍子,没头没脸地打下去。
开始那肖婆子还嘴硬,直喊“冤枉。”但那些仆妇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了,下手又重又狠,十棍子下去,肖婆子就哭喊着:“太太!太太饶命啊!老奴招了!都是林姨娘教老奴在外面买的!”
太太点点了头,示意仆妇将肖婆子抬至跟前,准备再套出点别的。
肖婆子突然狞笑起来,转头对着钿儿说:“小贱蹄子,别以为你巴结讨好太太就会没事,咱们都是一样的,没用了就得死!”
太太看了看钿儿惨白的脸,厉声喝道:“还不快带下去,这等腌臜的人早点赶出去,好多着呢!”几个仆妇便赶紧把肖婆子拖下去,关到柴房。
一时杜鹃进来说道:“老爷来了。”
太太闻此,站起身来迎接。沈国忠显然已经知道太太房里出了事,进门却是一番平常景象。
“老爷,马的事情有眉目了。钿儿,你将方才所说的再跟老爷说一遍。”
沈国忠这才看见屋里多了一个脸生的小丫头。钿儿战战兢兢,将那日所见全部说了出来。
沈国忠越听脸色越差,待钿儿说完,便差人去叫林姨娘。
林姨娘见是太太身边的立冬过来请,心中便知大事不好了。她先定一定神,将自己头上的钗环卸了大半,挑了件素净的衣裳换了,扶着宝珠便跟着立冬摇摇晃晃地往正房走。
沈国忠看见林姨娘,劈头盖脸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对马下药!若有差错,就是三条人命!”
林姨娘装作不知,哭丧着脸说道:“老爷这说的是什么?妾身一句也听不懂。什么人命什么下药,妾身整日在内宅安分守己,怎么会和马有干系?”
沈国忠冷面道:“你瞧瞧,这小丫头是你屋里的罢!”
林姨娘抬眼看去,恨不得将那钿儿千刀万剐。
林姨娘跪在沈国忠面前,攥紧的拳头微微冒汗。她用指甲恨掐了一把手心,告诉自己一定要一口咬死,决不能露馅。
胜算太小,而且她知道,这次老爷若是真的相信了钿儿,那自己可能永无出头之日了。
自己膝下一双儿女,生下来就被抱走另养,连奶都没得喂一口。虽名义上不是养在太太房里,但饮食起居,皆是由乳娘和身边的大丫鬟回了太太再定。这也是沈府的规矩。
如今他们尚且年幼,就算自己有心与他们相好,他们也还是懵懂无知的状态。沈国忠对待儿子甚严,要求自五岁起就要搬出闺阁之地,到外室去居住。少章是十一月十六生的,还有几日就要庆生。这也就意味着少章马上也要搬出去,自己见他的机会更不多了。而瑶草……
林姨娘想到瑶草,不由得心内一紧。
瑶草太过愚笨!自己的苦心,她从来不能体会到半分!
也不知道太太是何心思,她对瑶芬瑶芳从来都是淡淡的,庶女中唯独最喜爱瑶草,成天惯着她。瑶草现在连《女戒》尚未读完,女工也是马马虎虎。有人给太太提过此事,太太总是溺宠地护着她,说她还小。瑶草乐得清闲,整日窝在太太房里玩乐。
自己因为此事,暗地里没少训她。小时候尚听些,如今学得刁蛮,动辄向太太告状,让自己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想到这里,由不得林姨娘不心酸,却也正好借此哭上一番。既然是拼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那就要把演技百分百地发挥出来。
林姨娘跪着爬到沈国忠脚下,仰着脸,直直地望着沈国忠,颤声说道:“老爷,真不是妾身做的,钿儿或许是听错了。妾身绝无害人之心啊!”话一说完,眼泪便直直地从满是无辜的眼睛中滴落下来,好不动人,尔后以头抢地三声,伏在地上嘤嘤地小声哭泣,瘦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眼泪就算是女人最好的武器,那也要用得恰如其分才行。
像林姨娘这样的桃腮带泪,美目含情,就是个铁石心肠,恐怕也会忍不住动容。
真真一个蛇蝎美人。
太太看着林姨娘柔弱的样子,心中却是冷笑不已,恨不得亲手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给天地神明磕几个响头,瞧瞧她做的那些好事。
沈国忠看着她,久久不语。屋里就剩下林姨娘婉转哀绝的哭声。
“把钿儿带下去,打二十个板子。”沈国忠平静地说道,又对林姨娘道“你起来罢。”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一向公正的沈国忠这次居然护着林姨娘。
“老爷!”太太又惊又恼:“肖婆子也招了——”沈国忠却抬手阻止太太再说下去,太太咬着嘴唇,明白沈国忠的意思,只得作罢。
钿儿显然吓呆了,任由几个强壮的仆妇拖下去。一时,便传来了钿儿呜呜咽咽的哭喊声,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尤其凄惨。钿儿的声音越来越弱,很快就听不见了。
众人心中皆不是个滋味。太太面色无异,心中却是掀起万丈波澜。
自己小看了林姨娘在老爷心中的分量,也高估了老爷的理智。钿儿还真的应了肖婆子的那句话,自己颜面何存?
本想借着这次打击林姨娘,并将内外宅和林姨娘有关系的奴仆全部清理干净,哪知道,却是助了林姨娘的势。
林姨娘却是心中又惊又喜。
老爷肯帮我!这次老爷居然肯帮我!
她抬头望着沈国忠,眼睛中尽是喜悦,给沈国忠磕了个头,复又给太太磕了个头。沈国忠摆了摆手,说道:“我没功夫管着些事。不管是谁,都安安分分的做事,把那些花花肠子都给收起来,不然钿儿就是前车之鉴。”
跪在一旁的宝珠连忙站起身来,扶着林姨娘回去。
林姨娘力竭,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宝珠身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太突然发话道:“立夏,你也帮着送姨娘回去。”立夏答应着,上前一同扶着林姨娘。
屋子里的人也都知趣地退了下去。沈国忠望着太太,似乎心中有愧。
太太抢先开口冷笑道:“老爷做事,定有老爷的道理。既然老爷认定不是姨娘做的,那便不是。”说完,又回头跟立春说道:“明日让那钿儿的老子娘过来,赏他们三十两银子,再找些衣裳好好收殓了。活的窝囊,死了别委屈她!”
沈国忠知太太心中不忿,便叹气道:“还有几日便是少章生日,林姨娘于他有生育之恩。若此时对她发难,少章可怎么庆生呢?林姨娘虽然可疑,但凭几个下人的话,怎么好定罪于她?”
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老爷既然这么说就罢了。这种事情,本身就疑点颇多,说是林姨娘做的,别人也未可知。”
沈国忠点点头:“家里还是以和为贵,二丫头这次无恙便是。”
太太不禁红了眼眶:“要是瑶林再出点什么事情,我这条命也就没了。”
太太这次心里,算是把林姨娘给恨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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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姨娘回到院子里,装模作样要拿镯子赏给立夏。立夏婉言相拒,一时便回。
林姨娘在床上躺着,宝珠给她擦洗额头。林姨娘刻意将手垫在下面,所以并未破皮。
冥冥中似乎有谁在帮着自己一般。大概自己也和二小姐一样,运气来时,挡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