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扬将她拉到自己胸前,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白布用得最多的是丧事……难道近期内会有国丧么?”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足以将玉涵眉吓死。她惊恐万状地身四周看了看,拼命地摇头。事实上,她屯积白布正有这个原因!而且,不过三月,天朝境内战事将起。有战事必有伤亡。到那时候,白布吃紧,她就算比市场价低上一成,也会赚个盆满钵满!但她又怎么能说实话?她别过头,轻声说:“布帛么?家家户户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白布稍加印染,庄户人家就可以拿来缝衣制褥。”
修扬显然不信,却没再逼问她。
“妇人,如果我真的会去定陵采买石灰,运送石灰用不着你的人。我自有人来歧州接。不过,赚得的银子嘛……”修扬故意顿了顿,直到他从玉涵眉眼中看到了紧张,他才满意地说,“赚得的银子你可以分得五成!不要道谢。就当我还你当日歧州借给我的粮草!”
玉涵眉大喜。她当然知道他不会让她送石灰去湖州了。这正是一个培养自己军队的大好机会。聪明如他,怎会错过?喜过之后,她又些淡淡地失落。他还了借粮的人情,是不是就有两清的意思了呢?
“贪财的妇人!”修扬嘀咕了一句,转身离去。
修扬离京,安瑶华破天荒地没去送行。她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表明自己急切地想安插人到王世嚣身边去。
鸿记生意早已走上正轨。玉涵眉这个幕后掌柜也可放手让底下人去做了。于是,在入冬时,她向安瑶华告假一个月,理由是生母祭日。
安瑶华立马示意婢子拿来一小袋金叶子:“眉娘孝心可嘉,又助我良多。且,你是我府中的娇客,岂有告假这一说?我的诸多杂务还得劳你打理才是!”
听了这话,玉涵眉多了一屋心思。安瑶华表面客气地视她为客,实则是想让她一直都为公主府谋钱财。正好,玉涵眉在庆安行事,多少也得用上瑶华公主府的名号。这是互利的事。收下这些金叶子,安瑶华反倒放心。玉涵眉谢过之后,带着彩儿回了歧州。
“姑娘,陆儿呢?你留她在庆安做什么?”彩儿问。
玉涵眉敷衍道:“自是有事。”马车缓缓向歧州行去,初冬时节,路旁尽是枯枝败叶,尽显萧冬,一如王冠弘风雨飘摇的江山。
“是什么事呢?姑娘是想在应安置业么?我见陆儿成天在外奔忙,倒比姑娘还事多!”彩儿这么说,就是有些不平的意思。同是玉涵眉的婢女,陆儿只是玉涵眉从外面买进来的。而她却是玉延年拨到玉涵眉跟前的。她实在弄不明白玉涵眉为什么厚陆儿而薄待于她。
“不要多话!”玉涵眉不耐烦的斥了一句。这次她离京,留下陆儿,一方面是让她打理一下自己在庆安暗中添置的一套小宅院和几间用作库房的民宅。这也是她要把彩儿带走的原因。她的依稀记得,当年她怀着孩子,李怀瑜回歧州时曾说到过庆安战事。当时庆安城十二个大门,只有流金门未受战祸。她自然将宅子和库房都设在了流金门一带。
“婢子多话,扔到后面的马车上去!”车帘被撩起,景旭骑着马在外随车而行。他是安瑶华派来护送玉涵眉主仆的。玉涵眉这等身份的人,自是劳不得景旭来护送。安瑶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玉涵眉对她作用越大,她越怕她会起了异心。所以,景旭是来监视玉涵眉的。
听了这话,车夫果真将马车停下,示意彩儿下车。玉涵眉这次回乡带了两辆马车。一车坐人,一车为货。货车上都是玉涵眉在庆安买的一些稀奇物件,准备带回歧州送人打点的。彩儿期期艾艾地往货车上蹭。景旭喝道:“走路,自己跟好了!”
彩儿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景旭弃马跃上车来与玉涵眉同乘。
“郎君有话要说?”玉涵眉可不相信景旭会无聊到代她管教婢子。
“妇人,你倒底对公主进了什么谗言?”景旭将车帘封实,同时也压低也声音。
玉涵眉大惑不解。
景旭咬牙切齿地说:“公主要我这一路与你好好相处,待到回庆安时,她会为你我指婚!”
玉涵眉轻笑一声:“这你也相信么?公主她会舍得么?”
景旭不自在地干咳两声,装作满不在乎地问:“是……她对你说的么?”
玉涵眉黯然。今日的景旭对安瑶华,不正是前世的她对李怀瑜么?痴心不悔,任劳任怨!她不想说破了让他伤心,便说:“公主倒没有说过。但我曾对她说,你是她的左膀右臂,没了你,整个公主府只怕都会大乱。你说她如何舍得?”
景旭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难堪地别过头,说:“你这话就错了。公主府除了公主,没了谁都成的!”
景旭已有二十岁了,但尚未婚配。以他在安瑶华身边的地位,要想娶一房上得台面的妻室是易如反掌的。可是他对安瑶华用情之深连玉涵眉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安瑶华又岂会不懂?这男子的伤感感染了她。她有些不忍,于是不着痕迹地说:“公主说要指嫁的事不过是句玩笑。因为,我对她说过,女子婚嫁,与其嫁一个自己悦意的人,倒不如嫁一个挚爱自己的人!公主深以为然。郎君想想我与郎君虽是相识,却还谈不上男女私情。
我不挚爱郎郎君的人,也不是郎君挚爱的人。公主又怎会真的为我们指婚呢?”
如玉涵眉所料,景旭只听进去了他愿意相信的那几句话。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朵带着些微的幸福和深深的羞涩的笑容在他唇间绽放。玉涵眉突然发现,这个男子笑起来远比李怀瑜好看!前世她不知中了什么魔,被李怀瑜迷得团团转!不过,她忽略了一点,安瑶华府中的男子,有难看的么?
“妇人,我警告你,今生都不要做出对公主不忠不义的事!否则——”景旭拔出腰间的剑,一缕长发落到剑刃上,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发丝整齐地碎断。
玉涵眉完全相信,如果安瑶华与她发生了冲突——哪怕她是有理的一方,景旭也会毫不手软地杀了她——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被人用兵器威胁是件极不开心的事。尤其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前世的回忆太过疼痛。玉涵眉眼中波光浮动,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
景旭是了解玉涵眉的经历的。看到她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实在有失大丈夫风度。他将长剑收起来,说:“我知道你到歧州是想安排一些自己的事。我也知道公主现在的很多决定都是受你所左右。只要你无害公主之心,牵涉到公主的提议要三思而后行。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责难于你的!”
玉涵眉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松动。这是一个机会!她这次回歧州安排石灰窑的事少不得要让他发觉。与其让他去查探,不如她主动告诉他!玉涵眉有把握这事景旭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里面牵连了修扬!玉涵眉太了解景旭与修扬之间那种兄弟之情了。她还知道,修扬举事之日,景旭便是他的阵前先锋!修扬为帝后,景旭便是朝中重臣!
果然,景旭听玉涵眉主动说出回歧州的真实目的后,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事情与修扬有关,他不得不慎重。而目前看来,这事也不会累及安瑶华。
“妇人,你生在歧州长在歧州。去庆安不过几个月时间。你如何得知修筑定陵的会用大量石灰?而且,你好像早就有安排了!难道你是未卜先知么?”景旭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事谁都会怀疑。玉涵眉却不愿再拿仙人指点之类的话哄他。她想下点猛药,最好让景旭也加入到她的经营中来!拉拢一个将来的大将军可比开罪他来得有利得多!
玉涵眉压代了声音说道:“我知道的事太多了!比如,被朝野吵得轰轰烈烈的‘吴志被太子所杀’一案。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
“你怀疑是公主?”景旭声音陡然变高。
玉涵眉笑着摇头不语。
景旭大悟:“你是说是扬……”
玉涵眉算是默许了:“这是挑起太子一党和四殿下党的最好的一步棋。”
“依你说来。正因为吴志被杀,顾皇后才做手脚阴了水贵妃么?”
玉涵眉淡淡一笑:“郎君对此事再也明白不过了……还用我直说么?”
景旭大骇。眼中杀意闪过,他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用耳听,用眼看,用心想。”玉涵眉认真地回答。
景旭恍然大悟,暗赞玉涵眉心思缜密。他实在很难将她与初离歧州时的那个平淡无奇的女子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