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扬如遭雷击,呆了片刻后,他倏地弹跳起来,也将玉涵眉给拉了起来。
“说,你倒底知道些什么?”
玉涵眉在他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意!她害怕了,却又硬着头皮与他对视,“我能知道什么?我只不过感慨郎君同我一样,年幼丧母,受人欺凌。我一个妇人,能做的便是攒下银子傍身。郎君堂堂七尺丈夫,又岂愿屈居人下?”
修扬沉默了。
玉涵眉趁热打铁:“郎君既然已动了吴志,搅乱了天朝朝堂,现在为何又裹足不前了呢?”
“妇人,你这话可对他人说过?”修扬厉声问。
玉涵眉轻笑:“这话除了郎君,又有谁肯信呢?”
突然,亭外的松树上积雪簌簌地落下过之后,景旭飞身飘了下来,说:“扬,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公主已知道你回庆安了,你还不快过去。咦,玉氏怎么在这里?”
玉涵眉身着男装,景旭一时竟没有认出来!他目光满含探究地在二人之间游离之后,对着井台恭敬跪拜之后,说:“扬,你去公主那里。我送这妇人出府去!让公主发现了,终归不好!”
修扬拍了拍景旭的肩头,飘然而去。
玉涵眉被景旭送回了自家的宅院。陈氏等看到随她回来的是景旭,这才放心了。陈氏说:“今晨迟迟不见姑娘起身。奴进屋却见点儿那丫头算在姑娘床上。心知出了事。正急得不行时,院门给敲响了。一个孩童捎来口信说姑娘平安无事,只是被有急事去了公主府。我和陆儿都不太相信。原来是郎君带走了你!”
陈氏随玉涵眉入京时,与景旭相处过几日。她对这个俊逸的男子印象不错。她比陆儿等几个丫头大了几十岁,看事就更加通透。公主能有什么急事会半文夜来找玉涵眉呢?而且是直接从闺房将她接走!再则,公主府下人众人,竟找不到一个能传话的么?非要找一个陌生的孩童?青年男女之事,陈氏再懂不过了。一想到这里,她看景旭和玉涵眉的眼光便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玉涵眉如果能嫁得景旭这样的丈夫为夫君,倒也不错!
这种感觉和微妙,陈氏分明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殷勤地给景旭奉茶。玉涵眉和景旭却都同时明白了她热情背后隐含的东西。一时,二人都有些讪讪的。景旭起身推说公主府还有要事,连茶也没有吃便起身走了。
景旭走后,陈氏乐颠颠地将玉涵眉接住问话:“眉娘,你和景家郎君……”
“嬷嬷多想了!”玉涵眉想恼又恼不起来。
“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呢?你的衣裳呢?”陈氏之前只顾欢喜,没来得及问这事,现在一提及,她马上变了脸色,“眉娘深夜与男子外出,回来时却更换了衣裳!难道景家郎君已说定要娶你过门了么?”
玉涵眉羞恼不已,嗔道:“昨夜着实有正事,嬷嬷就不要多问了!”
“什么正事?”关乎玉涵眉名节的事,陈氏格外较真。她问:“正事就是夜里翻墙入室将你带走么?今晨我只见屋里多了双破旧的男鞋,而你给家主做的那双棉靴却不见了!还以为你被恶人给掳走了呢!咦,不对!景家郎君怎么可能穿一双破履呢?”
“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玉涵眉直嚷饿了,试图逃走追问。
陈氏不满地说:“眉娘要谨记,就算景家郎君有意娶你为妻。你也不能和他私相授受!须得他向家主提亲,明媒正娶过门!不然,你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平白给人看低了去!”
又是关乎名节的问题!景旭和修扬都说她不应该是个注重名节的世俗妇人。难道就因为她如男儿一般能赚银钱么?他们话虽如此,玉涵眉却知道,名节对于妇人来说大过性命。相前世,玉茹芬要假李怀瑜之手置她于死地,不就是设了局让她成为背上失节之名的么?她可以表现得比男儿睿智,也可以比男儿善经营。但是,在男女之事上,她却万万不能出了差池!
想到这里,玉涵眉再次告诫自己,修扬也好,景旭也罢,他们都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如果不能找到真心怜惜自己的人,不嫁又何妨?
那双做好的棉靴被修扬给穿走了。玉涵眉只得再赶制一双。庆安玉家丝履铺子的管事小年之后便要回歧州过年。玉涵眉得在小年之前做好,托他带回去。玉延年一定正在为玉家粮号的事伤脑筋。不过,也是他命该如此,有范氏母子在一天,他就别想清静了。
雪后天气放晴。阳光照得屋檐下的冰凌闪闪发光。玉涵眉带着陆儿出门了。她今天错过了去给安瑶华问安的时辰,但不能不去鸿记看看。当然,那几个屯积着占了庆安市面上七成以上白布的库房也得去看一看。大雪之后,屋顶积雪消融,最怕房舍漏水。
路面的积雪被铲到了街角。车轮碾在石板街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虽然很冷,但街面上行人不少。快过年了,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呢!玉涵眉坐在车内,手里抱着手炉,看街面上人来人往十分惬意。她请来看护仓库的人都很得力,两万多匹白布没有一点受潮损坏的!只等翻春后,她就可以进一大笔银子了!
一辆搭着厚厚的黄色锦帘的马车与玉涵眉的马车擦肩而过。车内一个女子娇声道:“元郎这般心急么……唔……妾,嘻嘻……妾甚是喜欢千衣阁的袍子呢……”
竟然是玉茹芬!一个中年男子低沉地笑道:“前几天不是给你从里到外置过一身么?怎么,又让你家那个中看不中用的郎君给典当了么?算了,今儿我就依了你……”
马车行远了,玉茹芬说了什么玉涵眉没有听见。她突然叫车夫掉转马头跟上。
“姑娘是要跟前玉风行钱当家的马车么?”车夫是陈氏来庆安后才请来专门为玉涵眉赶车的一个中年汉子。他平日不多言不多语,是个极稳妥的人。
玉涵眉一喜,说:“伯其认得钱当家的么?”
伯其憨憨地一笑:“他是贵人,我哪认得呢!只是庆安东半城的人大抵都知道,钱当家是入赘之婿,他惧内是出了名的。我听说过呢……”
玉涵眉当下有了主意,说:“伯其你迅速驱车去钱当家的家宅外,使人带个信给钱夫人便是了!”
玉涵眉迅速从车上撕下一块帘布,用一块烧过的炭在布上写上了“千衣阁捉奸”五个字。又将一绽银子给了伯其,让他千万不要自己露面。
伯其也不细问,匆匆驱车走了。
“姑娘,你是想让钱夫人去给二姑娘好看么?可这样一闹,不仅是李家,玉家的名声也给闹臭了。”陆儿不喜欢玉茹芬,但也不希望有损前主子李家的声誉,也不希望玉涵眉因此而受牵连。
玉涵眉冷笑道:“你以为这事不闹出来,玉家和李家就有脸面了么?既然我们都能碰得到,别人就碰不到么?谁知道人家背后在说什么呢!”
陆儿恍然大悟:“长痛不如短痛!姑娘用心原来在此!如果今天能让二姑娘收敛些就好了!”
玉涵眉当然没有说出来的是。她要以此来切断李怀瑜的后路。他不是用玉茹芬作饵来钓富贵么?她要将他的饵暴露在众人面前,让人们看看,那是一只多么腥臭难闻的饵!玉茹芬的名节毁了,李怀瑜还能凭什么圆他的富贵梦呢?玉涵眉拭目以待。
果然,等主仆二人徒步走到千衣阁时,一众家仆揪着一个粉色衣袍的女子在撕打。
玉涵眉拉着陆儿隐在人群中看热闹,对其他的的漫骂指责充耳不闻。
玉茹芬完全没有料到会被捉住,而且是她正在试一套新式的成衣的当口。衣扣尚未扣实,她便给拉了出来。钱夫人生得足足比玉茹芬高出一个头,身材壮实。再加上有几个婆子将玉茹芬牢牢地扣住,玉茹芬竟半点也动弹不得!钱夫人破口大骂,每骂一便在玉茹芬脸上赏上一记大耳刮子。
玉茹芬被打得晕头转向,白皙的脸不再妖媚,倒像开了个颜料铺儿,红的胭脂糊了一脸,泪水又冲淡了唇角的血水,额头红肿,鼻梁青紫。哪还有半点美人的样子?唯一让围观男子们看着眼热,让妇人们唾骂的是她前敞的衣褴下露出的那一片雪白的胸口。鲜红的肚兜在拉扯中松了带子,一对浑圆的胸乳若隐若现。
玉茹芬趁钱夫人歇气的当口四处寻找钱当家的身影。可哪里还看得到那个惧内男子的影子?不经意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嘴角噙着冷笑的玉涵眉!一时间,她望了哭泣。而新一轮的毒打又开始了。
玉涵眉见玉茹芬看了过了,微微地侧了身子,装作不认识她。随后,她拉着陆儿心情甚好地走了。
玉茹芬痛得尖叫,眼看玉涵眉就要走远了,她想到向她求救!可是,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叫出来。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玉涵眉扶着陆儿步态优雅地登上了路旁的马车。
玉茹芬又羞又急又痛。她明白,不止是玉涵眉,连玉延年,甚至范氏、玉书文都将厌弃她了!名节这个东西,在她失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它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