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道路险阻。一场激战之后，又有不少伤兵给抬了回来。由于田进良的帮助和玉延年的援手，讨逆军粮草丰足。玉涵眉当初屯积在石灰窑中的白布尚剩下不少。这些白布战后稍加印染，也能卖个好价钱。但她看到一批批阵亡的将士，心中有了计较。
有战争便有伤亡。修扬手中有了银钱，发下去的抚恤金也不少。水焕和马照虔那边发的抚恤金自然更加丰足。
征战之人，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的人都是丈夫，都是英雄！玉涵眉决定将余下的白布做成一批丧服，为阵亡的将士穿上，好让他们走得更加体面！
花不多的银钱便可以雇得一大批针线细致的妇人。丧服制成，帮着收殓的将士个个眼含热泪。玉涵眉主母的身份再次得到全军的肯定。她每走到营中一处，都有兵卒恭敬行礼，口称主母。
这一切，修扬都看在眼里，暖在心间。眉娘，等着吧！等到了庆安，我一定好好谢你！
腊月二十四日，北风呼啸，再次下起了大雪。修扬却是等不得了。他必须一股作气攻入庆安！他的手中的兵在慢慢地减少。一次次不痛不痒的小战给不了水焕多大的威胁，但累积起来的伤亡对他却是致命之伤！他早在一月前便休书让景旭带着边关半数的人马来歧州助他最后一搏！边关有几个王姓家臣守着，再加上他战神的威名和与子乌签到下的盟约，子乌一时半刻也不会轻举妄动。算算日子，景旭的援军应该赶得上助他最后一步，给水焕和马照虔以致命的打击！
号角吹向，修扬一马当先，率众将士杀向庆安。后方的玉涵眉却是焦灼不安。江秀那边的人来报，昨日江秀便去了歧州城外的石灰窑，到今天仍没有回来！这种雨雪天气，在深山之中就算人没事，也会给冻出问题来的！
江秀是万万出不得问题的！且不说他已是玉涵眉最得力的助手，就陈氏和陆儿这一关她也过不了！思量再三，她瞒着陈氏和陆儿，带着王川和王户向那口石灰窑奔去。修扬一到歧州，王川和王户便给召了回来保护玉涵眉。
半路上，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将追了上来。原来是得知玉涵眉要冒雪进山、放心不下她的李怀玖。
李怀玖再次受伤了，他的左臂还缠着白布吊在脖子上。所以，这一次的战役他没能参战。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追上玉涵眉前来相护。
玉涵眉急着进山找江秀，又见李怀玖还负着伤，便要赶他回去。
李怀玖在玉涵眉面前是极乖顺的，这次他硬是不愿回去：“姐姐，歧州地貌两位王大哥未必有我清楚。你要去的石灰窑我曾在那里运过石灰料，我随你一道，或许可作个向导。”
王川和王户一听这话有理，便一道为李怀玖说好话。玉涵眉只得允了。
出得营地，四处一片雪白。农田、房舍、远山、近树全都给雪掩住了。间或的风吹过，路旁的树头落下一层厚厚的雪绒之后，地可见一点灰暗的绿意。路也完全不见了。这时玉涵眉才庆幸带上了李怀玖。
玉涵眉与王川共乘一骑，坐在他身后。一路上，风雪不停，雪花越来越密集，视物不过数十步远了！越走下去，她的心越凝重。这样的天气，江秀倒底出了什么事呢？如果江秀出了大事，她的良心将一生难安！看看坐在马背上、虽然清瘦，却挺着腰板儿的李怀玖，再想想对她忠心不二的江秀。玉涵眉心中五味杂陈。都是她闹腾出来的事！她在报复李怀瑜与玉茹芬的同时，已牵连进两个辜的人了！
一路走走停停，李怀玖虽然有些不确定，倒底还是把几人带到了那座石灰窑所在的山脚下。几人到达时，已是下午时分。天气太冷，吐气成烟。王川硬逼着玉涵眉停下来稍事休息，喝水进食。他几三个男子还挺得住，就怕玉涵眉给冻病了。所幸几人休整之后准备上山时，风住雪止，倒是个好兆头。
那座山丘不大，四人上山却硬是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光景。一来积雪太深，已分不清哪里是路了，只能避开树木密积的地方走。二来，山上开了石灰窑，又被玉涵眉充作屯货的仓库，江秀将山路作过修整，也设过防御。山路早已不是李怀玖记忆中的模样了！
几人走走停停，李怀玖更是奔前奔后地探路，最后终于达到了半坡的石灰窑洞口。窑口是一块足以容纳两百来人的开阔地。周围都是高大的松柏。大雪将一切痕迹都给掩住了，四处都是一色的白，没有一星半点人来过迹象！窑洞口黑漆漆的，像一个张大了的巨口，随时等着吞噬靠近它的人。
“江秀……”玉涵眉的声音颤抖了！
“姑娘别急，再容我们仔细找找。”王川一边安抚她，一边纵身跳下马来，又恭敬的将玉涵眉接下马背。
李怀玖屏息凝神，空气中除了干冷的泥土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在战场上下来的人都明白那是血的味道！王川和王户也紧张起来，同李怀玖一样边嗅着，一边四处查找。
玉涵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那边！”李怀玖迅速奔了过去。那是距窑洞口不过十余步远的一个小雪堆。依稀可见雪堆一角有一点深蓝色的布帛！
王川王户也跟着奔了过去。三人解下佩剑开始扒雪。雪松松地，并没有凝实，三两下便将雪下掩埋的物什给翻了出来。玉涵眉刚才赶到！
“别看！”李怀玖扔下佩剑闪身过来将玉涵眉的双眼捂住。但是太迟了，只一瞥，她仍看清了雪下埋着的是一截人的残肢！那是一条男子的腿！脚上的鞋已不见了，袜子完好，一截带血的破裤管裹着小腿，到膝盖处，便什么都没有了！
玉涵眉随修扬征战数月，也是见过不少伤员的，但这么惨烈地看到残肢断臂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过。她又惊又怕，险些晕了过去。而被血染红的、已经凝成冰块的血污又让她呕吐不止。李怀玖将她的头扶到自己臂弯上，用那只吊在胸前的断臂生涩地帮她抚着胸口顺气，嘴里安抚道：“姐姐莫怕，那不是江秀。应该是守窑之人。他恐怕在昨天遇到了野兽！”
不觉间，这个小小少年已成长为一个伟岸的丈夫了！尽管他只有十三岁。他温言相慰的确让玉涵眉平静了下来。她哽声问道：“那江秀呢？江秀去了哪里？”
王川和王户迅速在四周查探起来。其实，他们心里都觉得江秀生还的可能不大了。不过，看玉涵眉这样，一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这一找下来，他们陆续发现了好几处人体的残肢和内脏！守窑的人倒底有多少玉涵眉也不知道。死的人中是否有江秀，王川和王户也不敢将找到的器脏残肢拿给她辨认。
越找下去，三个男人的心里越发认定江秀已葬生于猛兽之口。最后，还是玉涵眉发现了在靠近窑口的地方，一株因采料出料给压弯的柏树上有一块暗色的布帛！
王川飞身上树，蓬松的积雪给拍散，枝叶掩映之中竟真的有一个男子。待到王川抱着他下树，玉涵眉已顾不得对一旁被翻出来的残肢的恐惧，她飞奔过去。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江秀！
“还有一口气！”王川探了他的鼻息后，惊喜地说。
王户忙从马上解下酒囊，一边往江秀嘴里灌酒，一边解开他的衣衫。李怀玖默契地围上去，倒了烈酒在手心帮着搓揉江秀的胸口和四肢。在战场上，对于受伤又挨冻的伤员，他们都是这么急救的！
玉涵眉顾不得避讳，一瞬不瞬地盯着，几近忘了呼吸。直到羊皮囊袋里的酒用光了，她才省过神来，慌忙地跑到不远处的马背上取另一只酒囊。
每一个人都被江秀所牵走了心神，谁都没有料到危险在靠近。三匹战马开始蹶蹄嘶鸣时，李怀玖猛一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向玉涵眉猛扑过去。那人手中的长刀在白雪的掩映下寒光闪闪！
李怀玖大喝一声扑了过去。在那人的长刀落在玉涵眉身上之前用自己的手臂生生地挡了一刀！血涌如注，李怀玖闷哼一声，凝力挣断吊着伤臂的白布条，拔出了佩剑。他现在是两条手臂都受了伤，战斗力便大打折扣。不过，正是他的纠缠为王川和王户赢得了时间。
玉涵眉几近痴傻地紧捏着酒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姑娘让开！”王川大喝一声，猱身上前将受伤的李怀玖护在了身后。那个黑衣人尚未被除掉时，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上又涌现出了十余名同样装束的黑衣人！
李怀玖、王川、王户三人自觉地背靠着背，将玉涵眉围在了中间。这是一场力量悬殊极大的恶战！对方有十一人，而他们只得三人，且李怀玖双臂受伤，还有玉涵眉和江秀需要护着！现在三个男人的心思都是护着玉涵眉，同时不要让他们发现江秀还活着！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是玉涵眉。王川王户身经百战，倒也应对自如。黑衣人便寻思从最弱的李怀玖身上找突破口。李怀玖堪堪地挥剑对抗，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已让他渐渐支持不住了。一不小心，他的胸口又让对方的长刀给划开了一道口子！
玉涵眉吓得尖叫一声，但见李怀玖脸色苍白，额角已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知道李怀玖撑不了多久了！而那些黑衣人对王川王户似首只是意在缠斗，只让他们无暇顾及李怀玖这边！
玉涵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蹲下身子，捏了一团积雪在手心。黑衣人的长刀再次挑向李怀玖流血不止的那条手臂时，玉涵眉抛出了手中的雪团。
玉涵眉的力度不足以对黑衣人造成威胁，但也给李怀玖赢得了时间。李怀玖长剑一挑，刺进了那人的心窝。但同时，李怀玖收剑之时，也给了其他黑衣人接近玉涵眉的机会！
“眉娘——”一声熟悉的呼声在不远处响起！援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