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晨青坐一晚上火车,第二天清晨,按照地址走进了那栋海边别墅,第一眼看到了那两株桂花,小花如芝麻散落一地,院里的大梧桐叶子卷曲着躺在地上,秋风一起,尽显萧瑟气息。她没有风不素乐观,看着湛蓝天空,一直想当而且竟然当成了一个安静坐于杯底的八月诗人,她认为秋天,是个落叶凋零,美人迟暮的季节,一到这个季节,她就会伤感,感叹自己流逝的青春和不复再的容颜,当年曾经听过的aerosmith的“每一次看镜子中的我,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清晰”,不就是说的岁月苍老的痕迹么?如今,一门之隔若天涯,门那边就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如何呢?
她推门而入,看了一眼门口的大仙人球和玉簪,得有几日不曾浇灌,皱了下眉。眼睛扫去,入眼全是书籍。一楼偌大的房间,成了图书馆,书架林立,到处都是躺着的书和纸张,有正在晾晒的几幅字和画。看到大厅左侧墙上画的那匹狼,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和自己的雁斜哥趴在草窝里看老爹逗狼,那时候心惊胆颤,自己的雁斜哥搭着自己的肩膀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呢,现在,山里的狼少得可怜,自己的雁斜哥坐于轮椅,却需要别人照顾。文家的男人性格都如狼,只不过有人被磨掉了狼性,有人还留着狼性在四处游荡。文雁斜最愿意画狼,而且擅长画狼,并且画狼画得无人出其右,但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又画了几匹呢?凶狠暴戾的狼,被他画出来,是否已经没了那种野性呢,是被不让人省心的皮皮磨掉了,还是靠自己的韧性在消磨皮皮的狼性?最后扫到书桌,发现没人。她走向书架,这才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正在努力伸手去取书架上的一本书。她愣住了,这就是自己心爱的男人么?岁月再如此狠辣,也不至于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啊,当年进山,头发只是白了一些,现如今,却已经全白,这些年还是走不出多年来的心魔吗?
她忍住泪水,快步走过去,取了下来,交给了白发男人。文雁斜抬头,笑道:“晨青,你咋来了?”
“青门去了XJfuhai,那皮皮呢?”孔晨青上来一句,尽显责备,言外之意:怎么没有人照顾呢?
文雁斜道:“皮皮已经不上学了,自己背了个包要做徐霞客和苦行僧,出去玩去了。我若是连本书都得让别人来拿,那自己就真是废物了!”
“哎,还是晚来一步,暑假皮皮回家,老娘就看出皮皮这孩子厌学,心里想着让我过来把他摁住,正好青门不在,我还能照顾你,没想到这孩子,村里电话线还没铺过去,我来的时候倒是给风野鹤他闺女说了,安上电话就打过来,只能等了。”孔晨青说着,就开始拾掇起来。
“晨青,你别忙活了,先坐下喝杯水,我放的东西心中有数,你一拾掇,我估计就找不着了。”文雁斜哪知道孔晨青的心思,她不想坐下来,就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四目相对,自己一遇到文雁斜,就变得无话,只能拿皮皮和村里的事情当话题。
文雁斜看着孔晨青不理他,无奈笑了一声,心想,倒是忘了,自己这妹妹的记性不比任何人差。当年老娘的那几车书,如果不是她分门别类的整理,估计风不素找起来都很麻烦,更别说专心读书了。
孔晨青整理完沙发,开始整理书桌。一不小心,摞起的能把文雁斜整个人都挡住的书“哗啦”一下,都滑落到了地上。孔晨青蹲下,一本本的看着,记着书名,随手拿起一摞信,看到了信封上的签名:“桂庭”,愣住了。如果所料不差,这署名“桂庭”的必定是多年前京城那位陈大小姐的别称了。
她没再说话,把几封信扎好,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文雁斜看着,欲言又止,自己推着轮椅过去,拿起信,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多年来,只是谈论一些诗词歌赋和探究下佛理,一切都回不到过去,算是相隔千里的知己。”
孔晨青没说话,继续收拾,岔开话题,说道:“今天天气不错,开下窗户,满屋子都是烟味,我来了之后,必须限制你的烟量,一会我去外面买点口香糖什么的,顺便买点菜回来,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说着,她就去拉窗帘,开窗户,一束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招进来,让她突然间感到了希望。以前,雁斜哥总是喊自己小青,把自己当小孩,不喊妹妹或小妹,是为了区别亲妹妹文施沉。现在喊“晨青”,把自己当大人看了。
文雁斜苦笑一声,拿在手里刚想点着的烟愣是狠了下心,塞回了烟盒。孔晨青挑了一间一楼的客房住下,楼下一间主卧,四间客房,主卧文雁斜住,客房一间付清门住,一间放文雁斜这几年的草稿资料,剩下两间空着。孔晨青挑的一间在主卧旁边,心里想着便于照顾。
文雁斜推着轮椅到书桌前,看起了书。孔晨青收拾完自己的住的地方,就出了门,中午回来,愣是开回来一辆别克商务,从车上大包小包的开始往下拎,有床单,有窗帘,有沙发垫,有洗刷用品,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这些东西放下,不急着换,拎出买好的菜和肉,直接进了厨房,忙活了起来。孔晨青出门的时候,就给孟青衣打了电话,说从这边弄一辆车,要空间大点的,办事效率奇快的孟青衣不一会打过电话来,说去4s店取太麻烦,只能找个二手车让她先开着,孔晨青直接说,找个人开到超市这边地下停车场来就行了。
隔壁的张念黎自从文皮皮走了之后,每天都会到这边来,或拎着饭菜,或直接让人推着文雁斜出去找饭馆。不为别的,就为文皮皮临走之前,给他拿了一副文雁斜画得《月下白狼》和二斤行云山岩茶。自己一生清廉,到最后还是让个屁孩子弄得晚节不保,不保就不保吧。光欣赏那幅画,怎么着也能活个下半辈子吧,自己赚啦。
“家里来客了?雁斜兄!”张念黎一进门就问埋头读书的文雁斜,看到客厅里的大包小包,听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心想是个女客,转身要走。刚才就是闻着味过来的,说走其实是想留。
文雁斜还没说话,孔晨青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着说:“您是隔壁的张叔吧?皮皮暑假回山里,经常听他提起您!”
张念黎阅人无数,此时孔晨青站在眼前,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有风度,有绝美相貌却穿着朴素,言语亲切显出大家闺秀风范。看向文雁斜,文雁斜道:“这个是我妹妹,叫孔晨青,皮皮出去玩,青门不在,老娘不放心,让她来照顾下。”
老头子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段感情纠葛,也就不多问,寒暄几句,就想走人。孔晨青接着说:“老爷子您就在这吃吧,和雁斜喝两盅,本想着做完菜,炖着鱼的时候过去叫您呢?你这就过来了,省得我再跑了!”
张念黎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心里想着,自己越老越没有定力了,闻到香味就受不了,真没出息啊。
菜端上来,显得很普通。文雁斜招呼老头子坐下,亲自倒上酒,说道:“这是我们那边喜事上的四个菜,烩鲤,蒸肉,蛋卷,黄酒鸡。您尝尝!”
张老头喊道:“小青,你也过来,咱们一起。”
孔晨青从书房探出头来,笑道:“不了,你们吃就行。”
文雁斜道:“这是老家那边的规矩,女人上台面,是不合规矩的,你别劝,劝她也不来。”
张念黎和文雁斜相交多年,算得上是忘年之交。总是在想,如果文雁斜腿没断,怎么着也是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头,而且长得英俊非凡,能让如此七尺男儿青丝成白发,看淡名和利,潜心修书修佛,除了所谓的男女之爱,还能有什么呢?今天看到孔晨青,本以为是他心中的女人,但还是猜错了,必定有着另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而那个女人是谁呢?他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孔晨青,心中不禁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不知蹉跎了多少人。
想到这,他斟酌了一下,说道:“读书人信奉一生得一知己足矣,但是却容易忽视最简单的幸福,宁可在得一知己两相望的精神世界里孤独终老,也不愿在身边最简单的幸福里颐养天年。这是千百年来的诟病,雁斜兄,我是个过来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你再回头时,也许也不在了!”
文雁斜喝了一口酒,没再说话,只是苦笑摇头。张老头的话是在告诉他:勿忘眼前人。
孔晨青在厨房听到了老爷子的话,老人的话仿佛说出了她的心声,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落在碗里,落在地上,落在水里,落在自己的围裙上,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外面海水平静,传来几声海鸟声。
Qd一中的操场看台上,坐着一个眼镜片很厚很厚但身材很瘦很瘦的学生和一个体格健壮的学生。瘦学生刚用自己的数学物理原理给另一位讲解完自己眼中的足球理论。
“天一,你说,现在皮皮去哪了?他会给咱们两个寄张明信片么?”体育课上,孟小我坐在看台上,递了一瓶水给刚踢完球的赵天一。
赵天一干脆的说道:“皮皮没你那么矫情,他会玩完之后,回来给咱们说。你发现没有,皮皮走的这几天,卫老师精神状态显然不好?”
孟小我撅着嘴,推了下厚厚的镜片,说道:“你和皮皮都这么八卦,卫老师是累的,你踢你的球吧,我不看了,回去做套试卷去了。”
段辽退回来孟小我的钱,并且再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但是孟小我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是真正的书呆子,在他心里,他总觉得自己翻身农奴的解放,靠的是皮皮辍学带来的威慑。这份情,他永远都记在心里。
皮皮走的当晚,赵天一就找到了于老大,说以后好好学习。于老大很体谅,并且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绝对不会再找他,让他安心学习,等考上了好学校,回来在照顾他这个兄弟。赵天一很感动,心里想着,还是皮皮看得准,于老大这人重义气。
回去的路上,孟小我自言自语:皮皮,等再见到你,我已经考上了大学,为了让你能找到我,我得考最好的大学,那时候的你,应该很羡慕我吧?
卫蓝海这几天收到了文皮皮的信,心中没说别的,前面一大堆的话都在试图说服她,有理有据的论证了自己不上学的原因,然后最后一段很直白的说了喜欢她,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文皮皮信得最后一句话:
伊人何方,灯火处无;良人何在,归来歌唱;若有情谊,相约xi藏。蓝色海洋,抽空能否多看两遍《神雕侠侣》,若有断臂的杨过,必有敢走出古墓的小龙女。
卫蓝海心里感动,有人喜欢她,还给她写了一封高中时代迟来的情书,又勾起了她很多的回忆,大学那时候她喜欢班里的一个男生,但男生有女朋友,她只能远远地观望,现在一晃几年,当初的甜蜜梦想被现实打破,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各奔东西,一切都逃不过岁月摧残导致的分崩离析,她苦笑了一声。心里想着:文洛书,你活在诗情画意里,活在自己的理想里,能活多少年呢?你总归是要走出来,看诗情画意变成一滩烂泥,看自己奋斗多年的理想还是遥不可及,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披上了别人买的嫁衣。当你认清现实,也许我们还能相遇,你说会写信,又会坚持几年呢?她突然想到了文皮皮诗歌比赛时写的那首诗歌:
小桥边折杨柳,相思人种红豆,爱恨情仇都随屋檐雨流
冷月调配苦酒,昏鸦点缀晚秋,单薄衣衫载不动白云愁
鸟一对转眼各自飞走,人一双出门分开左右
海誓山盟走到头覆水难收,千年佛前盼却难牵你温柔手
不想再回红楼,红楼序曲已奏
远望背影我们在哪里邂逅
不想再回红楼,红楼续曲难休
死了思念你怎欲语泪先流
不想再回红楼,楼边柳还在否
人去楼空说什么天长地久
卫蓝海通过这首矫情的诗把文皮皮当成懵懂的孩子,还是小看了。接下来的几年里,她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有个他认为的男孩子在信中向她诉说着一路的见闻,信上的字越来越端正,越来越显成熟,就好像在证明着写字人的成长轨迹。证明着早晚两个人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