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个让人难以入眠的夜晚,蔓延的战火照亮了汴梁的半边天穹,穿城而过的汴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城墙外垒起了尸山,淌成了血海,触目所及无不是杀戮,无不是残酷,俨然地狱修罗场一般。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命运,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苦衷。此时战争双方的主帅,都正经历着巨大的压力。
孛罗帖木儿因为被红棉刺伤,无法全心应战,主将竹贞是个指望不上的家伙,汴梁城内来无影去无踪的白鹿组织更是难对付,城外的汴水上游被红巾军封锁了,城内的水源只有几眼老井,援军久久不至,汴梁俨然成了一座孤城。
而刘福通也好不到哪里去,战线拉得太长,虽然援军相继来到,但后勤供给开始紧张起来。汴梁城易守难攻,迟迟拿不下来,兵士的士气一再受损,死伤惨重,长久下去,一旦朝廷援兵到来,夺取汴梁的希望将会再一次被断送。
此外,自己的儿子很有可能落到了对方手中,虽然这对他的决策产生不了什么实质的影响,他并不可能为了自己的骨肉视帐下万千将士安危于不顾,而且,如果陆昭真的落到了蒙古人手中,是绝没有生还可能的,他的努力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不能否定,这对他个人来说算是致命的打击。他身边的人也已明显感觉出他的不安来,只是都没有言语而已。
让刘福通欣慰的,是一条密道的存在。子夜的时候,前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这条密道终于被控制住了。大风带着他的兄弟们不仅换掉了城外的看守,还将城外的一队红巾军人马成功带入了城中。他们换掉红巾军的装束,乔装打扮,扮成普通百姓、奴役甚至朝廷兵士的模样。就这样越来越多的红巾军,在一天中夜色最浓最深人心最缺乏防备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进入了汴梁城的腹地之中。
战局被彻底改变了,在红巾军的内外夹击之中,城内的元军展开的攻势迅速垮了下来,这场战争终于在清晨时分进入了尾声。遗憾的是,卜罗帖木儿和竹贞推倒了一个偏僻的已被封起来的侧门,带着所剩无几的兵马侥幸逃脱了。而一直与红巾军抗战到底的竟是副将洪升,听说洪将军最后战死在了最前线。刘福通嘱咐手下将其好生安葬于丰阳,那里还埋葬着洪升的老师徐世龙,天命如斯,二人命运竟如此地相似,不同的是这次刘福通终于拿下了汴梁城。
红棉在天明以后,才重新进了城。大风陪着她,一路小跑着往耶律府而去,此时城中乱糟糟的,红巾军大部队已开始陆续从南门进城来,并开始挨家挨户地盘查、清扫余孽。废了不少功夫,红棉才终于来到了耶律府。
很多红巾军在耶律府进进出出,红棉远远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大风听着这情形,也是眉头深锁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门内传来许多女子的声音。红棉跑进了府中,那些女子正是耶律家养的优伶,此时正和一些红巾军拉拉扯扯,甚至有个粗野的汉子正将一个女孩子抗上了肩,那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那些红巾军里有人估计是认得大风,冲大风喊道:“风将军,听说你还没成亲,要不要在这里头选一个?”
大风摆摆手,不过也并没有怎么阻止,可见这种情况是常见的。红棉对他说道:“这是耶律晏的府邸,耶律晏在中原武林威望颇高,你们最好不要动他的人。”
大风听她这么一说,也多少警惕起来,冲那群人喊道:“你们把人放了,这家主人地位非同小可,得禀报大帅让大帅定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那伙人听罢,便不情愿地将女些女子放了,女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凑在一起,啼哭不止。红棉走上前,问她们:“你们不认识我了?”
女孩子纷纷抬起头看向红棉,眨巴着眼睛,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来,“是姑娘你——”
红棉点头默认了,然后冲她们问道:“你家王爷人呢?陆公子在吗?”
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说道:“王爷他受伤了,在那里面——陆公子不在府里,昨日已经离开了。”说着便指了指一个方向,是一间偏房。
陆昭早已离开此地,看来狗子把消息传到了,红棉心里舒了一口气,这样他被卜罗帖木儿抓到的可能性很小。但耶律晏功夫少人能及,怎会受伤?难道是因为陆昭?
偏房外被红巾军看守地甚严,红棉示意大风在外头等她,她想自己进去,大风也答应了。他虽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但看到红棉担心的神色,觉得她们关系匪浅。
红棉进了房内,里头只有耶律和金儿两个人。耶律半靠在床榻上面,脸色苍白,胸前包着厚厚的绷带,有血丝渗了出来。金儿坐在一旁,拉着耶律的手,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二人见进来的人是红棉,面上皆是一喜,金儿更是站起身跑到红棉面前,深深地抱住了她。红棉能听到耳畔传来的哭声。
“红棉,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金儿抽泣道。
红棉心中一阵激动,过去两人总是针锋相对,没想到经此一劫,竟然亲密了起来。她拍拍金儿后背,“我回来了,放心吧。耶律大哥怎么了?”
金儿放开红棉,抽泣着说道:“他,他是因为救我——”
原来,红巾军硬闯进耶律府之后,便开始横冲直撞,见到金儿貌美,便打起了歪主意。耶律本来没想动手的,他觉得到时候只要陆昭出面,自己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可是这群畜生却太无法无天了,竟然打起了金儿和府中婢女优伶的主意。四顾不暇的情况下,耶律不小心被人捅了一刀,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好在命大刀没扎到要紧部位,只是失血过多罢了。
耶律说起来直摇头,“岂有此理,跟土匪山贼有什么区别——陆昭这家伙还没找到吗?”
红棉摇头,“卜罗帖木儿给红巾军传话,说他抓了陆昭,现在没人晓得虚实。”
耶律摆摆手,“放心,他是虚晃一枪,陆昭贼得很。我过,我也不晓得他这一天的情况,按说应该现身了吧,红巾军都进城了。”
金儿在一旁安慰红棉,“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