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川间,寒风呼啸而过。我牙关轻轻发颤。
血迹斑驳纵横,眼前的人,俊眉薄唇,是我以为能厮守一生的人。
他口中喷出鲜血,被捆仙锁链吊在空中。
“好。”
一声低沉带笑的冰寒嗓音传入我耳中。
空气中一丝血腥残酷的香甜。
眼前魑魅魍魉。
“你竟如此了解我,”周臻抬首,一双眼布满血丝,轻笑,“你把陷阱设在这?”
远处暗红天幕是一轮圆满血月,螟蛉川高低绵延至天际,辽阔,幽红。
我看向他,无法说出半个字,一句完整的话。
胸口拉扯着,撕扯着,一刀一刀剜着。气息酸涩,流窜于全身的痛如滚水般欲往外冒。我狠狠压下,喉头一口腥甜。
周臻一身血衣,一双眼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他嘶哑着声音问:“容渺渺,你究竟有没有。。。。。”
血月映照,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冷风将长发轻轻卷起。
我究竟有没有。。。。。。
烜说,不要紧,渺渺你没有心的话,我也给你。
嶙峋说,能给的我已全都给你了,算我求你,放了我。
你这一生,除了让城池覆灭,让人伤心,害死人的性命,可还有其它?
魔宫中,有人唱一曲惊梦。
螟蛉川途,逆龙锁仙关畔,谁把浮生一梦,做偷换。
醒来时,竟满手鲜血,满目淋漓,染遍忘途川。
我究竟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我是要杀他,反正他是要死,我宁愿他抱着对我的恨,才能让我感到些许安宁。
鲜血顺着青堎剑滴到他掌心,一滴滴滴下。
我拂袖将青堎收回,周臻闷哼了声。
曾经的我们可以互相舔舐伤口,曾经的我们可以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对方。曾经的我们耳鬓厮磨,只不过后来,那些都变成了曾经。
往后一步步,凌厉锋芒一刀一刀,划破彼此血肉。
我勉强悬立,手掌抚于腹上发出微光,伤口在痛,更难忍的是胸口中跳动的一颗心。
云雾缭绕,心中已是感觉疲乏,却仿佛仍被一股无形的丝线牵着。
“就像桃树结出桃果,这世上男女相爱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你。他算无遗策,助我走上这条路,为我画了一幅关于魔界的远大蓝图,罪恶在上,王冠在下。这个美好的图景需要有所牺牲,需要我能登上天界高位。”
周臻看着我,眼中神情冷凉,水面随风起,水珠狂肆,四散飞扬。
“除了他,我第二热爱的是权位,那副描画给我的蓝图,那是我嫁给你的唯一原因。”
他看着我,双眼微眯,鲜血染红他的白衣。
忽然间他伸臂,带起捆仙绳,仍是将我拉入怀中,他身上熏香和着血腥沾染着,我们两个,都有着那么一瞬的软弱。仿佛那根看不见的丝线将我们捆绑在一起。
紧接着,他一手扼着我的脖子,喘了几口气。
四周魔宫八部再度袭上,就在我以为他要痛下杀手之际忽然他松开了手。
“我明白了。”周臻声音如一片云,倾落于我耳畔。
他四周光芒暴涨,四周魔宫八部众与龙吟霓裳都被弹开。
他身上爆出阴冷红光,抬眸看我,一双眼殷红嗜血。墨发飘扬于身后,狂乱飞舞。
整个人瞬间化身为犀利之刃,杀气萦绕周身,冷冽耀眼。
再不见清雅,再不见清明。
战鼓争鸣,谁都回不了头。
我举起青堎。
冰泉溅起,青堎悲鸣。
彼此,拖着对方深陷。
晶莹的水珠落在跳动的石壁,闪动着幽深的青蓝光泽。
这次,务求一击必杀。
周臻白衣染血,面目狰狞。身后是暗青色的山脊。
魔界那个埋藏着东皇钟的火山中他对我说,跟我走,容渺渺。
发动天魔之战的前夜,他对我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我会照顾你。”
后来,明月夜长妍,他说,我爱你。
心如刀割,骨如刀割。冰泉飞溅中一瞬我竟要拿不住剑。
远处爆炸声传来,只听头顶上咔擦几声,紧接着是轰——一声,山顶巨岩滑落风中之声。
巨大阴影自头顶携着万钧之力而来。
飞瀑流泉乱窜,我下意识将周臻推开,挥出青堎。
巨大山石只被我这勉强一击划开一半,另一半仍是重达千钧带着我疾速向下坠去,结界挡着,裂开一丝细缝。
巨石砸向冰泉之底。
这世间的事真是任你怎么设想也想不到全部。
原来这地方,多么适合埋骨。
他们离得太远救不及,我轻笑了声。
忽然之间,撼天动地地一声巨响,我眼见着面前千钧巨石爆开,碎片四散。眼见着一袭白衣的人出现。
“既然要杀我,又怎么推开?”他淡然暝敛,幽幽道。
冰泉在石壁流淌飞溅,整个崖顶抖了几抖。
石块斜飞中,他倾身,揽住了我。
双目仍是血红。
白袍轻拂如光华缤纷云锦飘下,他抬手,将我鬓前的发拨到耳后。
轩辕剑如冰雪的晶莹映入眼中。
寒光照面,心口位置一痛。苍山如雪,夜空漆黑如墨。
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周臻微微一挑眉,那双眼冰冷。身后是一轮圆满血月。
“如何?”周臻低声,“比起那人给你的,是否要印象深刻得多?”
雨丝如银毫下,他一双半月黑瞳映着潋滟波光,嗓音微哑,语气淡淡地。
他的面容,散发着莹白的,温柔的光。
我唇齿战栗,痛的想将自己整个蜷起。
轩辕剑穿透我胸前。
他有力的臂揽着我,犹如那时。
站在他的坐骑黑鸾脊背之上,俯瞰魔界,山峦河绕,远处便是灵鸟族方尖碑坠入魔界废墟,近处云游界内忘途川畔,矮矮的一方墓碑。
云游界,本是浮屠处。
刹那间,我觉得容渺渺已经死了。
她埋葬在废墟之中,那方墓碑里。
残余的躯壳,只是为利欲而生。
那时一双有力的臂伸过来,揽我入怀、让我贴近,听他心跳,听自己的心。
“你还没死,清楚么?”低沉嗓音贴耳漂浮。
我愕然抬首,俊颜如临辉照夜,令人沉沦。他俯首望着我,轻声:“若是换成别的姑娘,这桩桩件件里的哪一桩,都要去拎根绳子上一回吊,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但容渺渺,是我所见最强悍的姑娘,即便历经这么多,仍能如野草般疯长,直至我心间。哪怕你浴血站在尸骨堆间,也是有血有肉,能活敢爱,和别人不一样。”
苍山如雪,夜空漆黑如墨,耳畔风声倾落,只听他说:“这么一个姑娘,我哪舍得放。”
记得那天风轻云好。
又见周臻微微一挑眉,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四面锋芒再度逼近,光影间他墨发垂下,轻柔扫过了我的唇角。
“莫怕。”他说,“我陪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