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任何的细枝末节都算揭露完了,余娘双手向下略压了压,道:“好,既然你们说了,只要提到的这些东西都能找得回来,放在我面前,我便信了。”
当下,有人喊出来:“夫人,这不公平,那吴二郎和其娘,怎么那么容易就走了,我们怎么走不得?”
余娘冷笑,“若你们能同吴二郎一般不拿府中分毫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也走得,或者,你们能第一个站出来,也可以走。机会只一次,要么就别有贪念,要么就有胆子,两样都不沾,只能跟在别人后面,眼睁睁看着别人拿银子。”
江乐亭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这院中的下人,多多少少她都见了好几年,见着平日里熟悉的脸此刻露出冷漠的表情,毫不犹豫将身边的人出卖,她只觉得心凉。她握紧了小拳头,指甲深深嵌到肉里,带来丝丝钝痛,她咬着牙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她告诫自己,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不要忘记,在平安的岁月里当朋友的那些人,会在性命受到威胁或是金钱的诱惑前,彻底地出卖朋友。不要忘记,人表面看上去有多么好,内心深处就可能有多么坏。
将府中大部分被盗走的东西都还了回来,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大大小小什么都有。江有钱一件件看了,验过,收好。仍旧有不少的人,被迫要还给当铺比当初多得多的钱,才能把自己的帐销掉,而从江有钱那里得到的工钱,几乎全抵了那债,可算得上是两手空空,口袋白白地从江府离开。
可是,这并非结束。
那些偷盗过的人很快发现,他们再难找到下家,没有大户人家愿意雇佣他们,甚至连短工和临时活计都很难找,这个时候再后悔离开江家这颗大树已经晚了。
江府中的人被清走一大半,余下七八人要照顾江家这么大一个院子,时时显得人手不足,顾得了这边顾不得那边,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还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江有钱建议余娘再找人牙子,选些老实厚重的进来慢慢调教,余娘拒接了。
“夫君故去不过三月,那些人就闹出那般幺蛾子,新弄来一些,难免再有闲言碎语,还是剩下的这些老人最信得过。”余娘穿着素衣,脸上满是悲切,完全看不出几天前雷厉风行的模样。人手不够,余娘将府中空着的屋子全都挂了锁,不再要人收拾,江乐亭曾住过的屋子,江余和他那久病夫人的屋子,江乐亭练字学算账的小书房,全都挂了大锁贴了封条,就如那过往的岁月一般,沉入黑暗中,渐渐成了江家不能碰的话题。
江南城的病起起落落,时好时坏,更加地深居简出了。江乐亭每月也就能远远地见到他一两次,根本没有凑近去说话的机会。
厨房里原本有两个厨娘还有两个小厮帮忙,这一番折腾,四个人走了仨,就只余下吴二娘,还有江乐亭这个在吴二娘眼中根本算不得的烧火丫头。府中人虽少了,一天也有十多张口需要吃东西,江乐亭更忙了,晚上不知自己几点能合眼,早晨天还黑着就要起床。没有了洗衣的妇人,主子们的衣服又不肯送出去浆洗,江乐亭每日还要在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儿之后,再撑着眼皮去洗衣服。这样,她整日里还要听着吴二娘喊忙喊累,骂她蠢笨。
才八岁的小小身子,要做的事情却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多。
最终,吴二娘也受不了这样整日忙的昏天黑地,她是个胆大直肠的人,趁着余娘来厨房看药,她拦住了便道,道:“夫人,厨房里太忙了,最好要雇个人帮忙,否则可保不了夫人餐餐准时。”
这几乎带着威胁的词,让一旁的江乐亭都冒了冷汗,觉得吴二娘一定会被赶出去。余娘却没生气,她环顾了一眼厨房,缓缓道:“看起来人是少了些,那个烧火的丫头,我会交代管家,以后不用她再洗衣做别的事情,只跟着你。”
“那个脏丫头管什么事!”吴二娘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正用脏手抓馒头吃的江乐亭。
“只让她烧火,可真是浪费了。老爷上次还称赞过,她煮汤很不错呢!”余娘撇了一眼恍若不觉,仍旧在大口啃着馒头的江乐亭,高声道:“丫头,老爷吩咐,让你时时煮汤送去,你以后每日下午都给老爷送一蛊汤吧!”
“唔——夫人是在说我么?”江乐亭瞪大眼睛,努力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还不忘将那黑乎乎的馒头塞进口中,伸着脖子咽下去。
余娘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这个灶台边儿上的脏丫头,第一次在前厅的院子里见到这个丫头,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安安静静站着,双眼却晶亮,余娘还心悸了一下。可现在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又呆又脏又笨的人,换了旁人听到这种好消息,不应该先来道谢么?她还是一副木呆的模样,看样子是真的愚笨。余娘暗自摇头,怕是前段时间思虑过多,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就算煮的好汤,得到江老爷的欢心,也不过就是多点儿月例银子,又能如何。
吴二娘倒是瞪大了眼睛,她从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整日都没一句话,脏兮兮的小丫头居然还会煮汤,而且还给江老爷送过!
“以后我会让思燕晌午来帮你,厨房应该忙得过来。”余娘看着药汤已经煮好,滤好放在托盘内端着走了。她依旧是一身素衣,发上只一朵白花,更无其它装饰。江乐亭看出,余娘身上那身素白衣服的面料,比前些日子的要好,在阳光下,那布料会隐隐泛出柔和的光和若有若无的花纹,那是极贵的云锦才有的特性。
待到余娘离开,吴二娘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江乐亭,想要从这个一身脏兮兮的丫头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却徒劳无获。吴二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照夫人话中意思,是要这丫头和自己一起做厨娘的,可这个站起来才能勉强摸到灶台边儿的小丫头,能做得了什么?
每日下午给江老爷送汤么?江乐亭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嘴角慢慢向上翘了起来。看样子,却是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