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亭并非胆小的女子,见到这一幕也骇地手软,思燕的身子就又软软倒在稻草堆上。
流了这么多血,被丢在这里没医没药,思燕这条命显然已是去了大半,留着一口气,也不知还能支撑几天。
“思燕,你醒醒,别睡。”江乐亭看着思燕双眼翻白,只怕她会一睡不醒,急忙推着她的身子,可思燕气息奄奄,只能发出几声呻吟,一双眼睛半闭,露出一线眼白。
江乐亭无奈,替她把被子盖好,只是她身上没有半点儿热气,这屋子里又冷的冰一样,盖着被子也是凉冰冰的。
这般拖延下去,只怕过不了三五日,思燕的小命就要交代了。
江乐亭掩门出来,站在院子里皱着眉头。她略有些积蓄,请个大夫开几服药还是付得起的,可余娘肯定不会允许请大夫进府来给思燕瞧病的。思燕病的这么重,也要好好休养,躺在稻草堆上可好不起来。
不想让她死,就得把她弄出江府,找大夫给她看病,找地方让她休养。这些事情对于江乐亭来说,都不是很容易。只是看着她死,江乐亭觉得自己
办不到。十几岁的小丫头,人生才刚刚开始,就算犯了什么过错,没有杀人放火,就没有严重到需要用命来偿。
虽说思燕在江乐亭死后,急急投靠了余娘,可那个时候,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她这么做也不能说错。
江乐亭前世时待下人就很好,他们是经商起家,江南城老爷子也是从穷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地步的,因如此,所以江家从上到下,是断断不能苛待下人的。
江乐亭看了一眼那破破烂烂的屋子,叹口气,心中默道:“我就努力救你一次,成与不成,就看你命够不够大了。”
要把思燕弄出江府,江乐亭需要人帮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安氏和维雅儿,她们现在日子渐渐好了些,虽说房子不大,挤出一个人睡的地方还是有的。可余娘既然把思燕弄成这副模样,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让她这般出府。
江乐亭想着,主意慢慢冒出来。
大户之家,是极不喜欢下人死在自己宅子里的,那样会觉得不吉利。尤其是不正常死亡,就更要远避了。最近江家外面的生意很不景气,各家店铺或多或少都在赔本,这么个关键的时候,余娘大概也不想招惹上不吉利的东西吧?
思燕病了之后,都是江乐亭替代思燕做活儿,余娘不喜欢随便买新丫鬟,江府这些老人们,也只有一个顶三四个地用着。
江乐亭端着托盘进屋的时候,余娘正坐在窗前抽着水烟。这是她的新习惯,午后总会抽这么一袋。她身上穿着居家的燕服,衣襟未系,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白色的抹胸。头发未曾整理,松松散散插着一支乌木流云簪,散乱的头发盖在她的脖颈上。她的脸色有些白,眼角和嘴角的皱纹看上去分外明显,更是生生衬着她老了十几岁一般。
“夫人。”江乐亭上前将清茶放在余娘身畔的小桌上,就退在一旁候着。这些日子,她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倒是越来越熟练,即使是在面对余娘或者陶然的时候,也能平平静静地,不过这平静只是外表,心头那股复仇之火,却是越来越炽热了。
余娘放下烟袋,伸手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拢了拢,一边穿鞋一边问道:“思燕那死丫头怎么样了?”套上鞋,顿了片刻,她没听到回答,就接着道:“我知道你偷偷摸摸去见她,那死丫头装病装完了么?”
“夫人,思燕姐姐怕是不行了。”
“什么?”余娘呼一下站起身,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江乐亭。
江乐亭双手捂着眼睛,弯下腰缩起身子,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道:“夫人,方才我去看,她也不应我,推也不动,我摸了摸她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我怕。”
余娘不吱声,看着江乐亭,见她小小的身体哆嗦的厉害,话音也是颤颤抖抖,料想她应该不敢随便乱说,便摆摆手,道:“你让二娘去看一眼,若是真不成了,赶紧抬出去,咱们这府里可不能再死人了。”
江乐亭低头应了一声,离开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余娘那身刚做好没多久的燕服,套在她身上已经略显大了,摇摇晃晃,再看不出当初那丰腴的身形。
想来,这些日子江家那些糟糕事情,也让她操心不少吧。
江乐亭去找了吴二娘,告诉她,夫人要把思燕弄出府去,不让她死在江府里。这话倒也不失余娘本意,只是把判断思燕死活的那句省略掉罢了。
唯此,只是第一步。
吴二娘焦头烂额于家里尚病着的吴二,还有闹着不肯再当书童的儿子吴大郎,又哪儿有闲心去管一个她素来看不顺眼的小丫头。况且这丫头还是快要死了的,她更不愿意凑上去染上一身晦气。
一辆破驴车,一卷草席,就这么把思燕还有一口气儿的身子拉出了江府。
思燕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大明律只规定了主子不能无故打杀家养奴仆,若是病死,主家也没有要为其治病乃至送终的义务。所以余娘这么折腾思燕,弄病了再丢出去,对她来说完全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江乐亭跟在驴车后面,那车破,走的也慢,江乐亭尽可跟得上。慢慢走出江府地界,走到无人处时,那驴车停了下来,拉车的人回过头,一脸油滑地笑着,道:“姑娘要不也上车来,免得累坏了。”那张破草帽下,俨然便是孙七那张常年油腻不怎么干净的脸。
“孙七,赶好你的车,这么慢慢吞吞,再磨蹭人就真死了。”江乐亭冷着一张脸。
“嘿嘿,别看这驴子瘦,跑起来也不慢,小人不是怕姑娘跟不上么?”孙七的态度却是少见地好。
江乐亭虽然不乐意坐在那么脏兮兮的车板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半个屁股在车沿,孙七响亮地吼了一嗓子,手中马鞭一扬,跳上了车头。
刚开始还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拉车懒驴,忽然一个激灵,四蹄纷飞,一下子就跑起来,而且跑的飞快,差点把江乐亭甩下车去。
江乐亭急忙往里挪了挪,坐稳当了,这才说道:“孙七,你这驴子也和你一般模样,平日懒散,关键时候却很让人有些刮目相看。”
孙七一副全神贯注模样,盯着前方,脊背挺得笔直,完全没有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前,江乐亭要做那布匹的买卖,便觉得需要人手,而且最好是个男人。正巧那日遇到孙七无所事事,江乐亭便问他要不要赚些小钱,孙七应允了。这一下,倒是让江乐亭认识到这人的潜力。
实在看不出,平日里破落户模样的他,做起小生意来倒是似模似样。江乐亭本是担心安氏母女被人欺负,才想到找个男人装装门面,却是趁机挖出来个有些能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