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四月,清明。
过了接近半年,白绮尘再次来到岚月镇。
天空飘着绵绵的细雨,雨点极细而且温和,就像一阵水气扑面而来,稍稍打湿面颊。整个镇子在细雨中仿佛被覆上一层薄纱,烟雨迷蒙。人们大多到坟地里祭拜先人去了,因此街上人烟稀少,为岚月镇增添了几分冷清,倒是很符合这清明。
白绮尘在雨中漫步过每一条小巷,发现岚月镇没什么改变,几乎和半年前的记忆完全重合。
白绮尘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那里原先是一家名为“祭奠”的棺材铺,如今棺材铺不见了,只剩一面斑驳的石墙,墙角长满青苔,泥瓦片片剥落,看上去年代久远。
白绮尘久久伫立在墙边,眼前依稀浮现了九黎那张含笑的脸,浮现了和九黎相遇、相知、相离的种种,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现在回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白绮尘仍感觉自己像是置身梦中。那些能证明九黎存在过的东西,除了那只再也不会响起的铃铛,全都消失不见了。白绮尘找了一根新的红绳,把铃铛像九黎一样系在脚踝,这样她会经常想起九黎,想起那个伴随着铃铛声赤脚走在路上,一身白衣飘摇的俊秀青年。
白绮尘不知道鬼死后还能不能再变成鬼。如果能的话,白绮尘愿意穷尽毕生的跋涉,重新找到九黎。
很久后,雨点将她脸上的泪痕冲散了。白绮尘从回忆中走出来,用衣袖擦擦脸,快步离开镇子向镜湖走去。
白绮尘远远就看见镜湖上烟雾缭绕,走近时,才发觉脚下的草已经没了脚背,一片生机勃勃的绿。
这时白绮尘突然感觉到什么,慢慢转脸,将视线移到苒昔家的房顶上,竟然看到了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就知道你会来。”嬴序得意洋洋地说完,吐掉嘴里含着的草叶,从房顶上跳下来,一身蓝色长袍将他衬得更加颀长。他看着白绮尘,眸子里噙着笑意。
“嬴序!”白绮尘惊喜地大叫一声却没有像嬴序预料的那样张开双臂扑过去,而是对着他狡黠地一笑,拔出腰间的紫电宝剑向他急速冲来。
嬴序扬起唇角笑得云淡风轻,然后用拇指将剑推出鞘,自信地迎上她。
接近半年的时间中,他们都将思念华为修炼的动力,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地努力,不管是内力还是剑法都有巨大的进步。白绮尘和嬴序都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都到了何种地步,而最简单而且最直观的方法,就是两人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白绮尘的剑法在砚宸的指导下越发凌厉,她现在已经可以在砚宸的全力攻击下支撑半个时辰,也就是说现在如果有谁想杀她,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嬴序也丝毫不差,在白绮尘猛烈的进攻下,只防不攻,也能见招拆招,竟然能让白绮尘拼尽全力也伤不了他分毫。两个人打得酣畅淋漓,最后累得喘不过气了,才同时停手,手握成拳和对方的撞在一起,相视大笑,豪气冲天。
他们并排躺在镜湖柔软的草地上。白绮尘一歪脖子,看到苒昔家始终紧闭的大门,这时才有了一丝疑惑,转脸问嬴序:“苒昔和西风他们搬走了吗?”现在白绮尘感觉有些怅惘。来了趟岚月镇,想见的人竟然全都不在了。明明只过了半年,故地重游却有了恍然隔世的感觉。
嬴序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白绮尘,是他刚到镜湖时在门上发现的。
白绮尘、嬴序:
我带西风去大陆游历,日后有缘再见。
苒昔
白绮尘看着字条不禁哑然失笑。上面的笔迹已经有些褪色,虽说飘逸俊秀,但潦草得很。以苒昔那怕麻烦的性格,当初肯定是想一走了之,后来被西风烦得受不了了才写了这么一张字条。
嬴序不知白绮尘想到了什么笑得这样有感触,只是心情也莫名其妙的随着她一起变好了。
“小白你真偏心,不回昆仑界反倒先来这里。”嬴序把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抱怨着。
“因为从妖界到岚月镇正好顺路啊。”白绮尘闭着眼,淡淡地解释。
嬴序笑笑,他当然知道原因,只是故意那么一说罢了,不然也不会到镜湖等她。
“哎,我们回昆仑吧。”嬴序顿了顿,想到那个人,目光不自觉地变柔和。“看看他种的桃花。”
回到昆仑界,那份亲切感又从心底生出来。山上极少下雨,现在竟纷纷下个不停,可真是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进桃花林,首先闻到扑鼻的香气,然后像是跌入一片花的海洋,满眼都是淡粉色的桃花,在细雨中飘摇。偶尔有风吹来,花瓣飞离枝头,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桃花雪。
花枝下,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女子背对他们站着,听见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琉月,你来啦。”白绮尘浅笑着迎上去,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眶却有些泛红。
直到现在她仍不能释怀,不管是对于陆南柯还是九黎都是这样。
白绮尘有时会扪心自问,这样的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他们拼了命去保护?
她想不明白。而越是想不明白就越觉得愧疚,越想替他们报仇。可是到最后发现那些所谓的仇人都是朋友。
多荒谬。
平常白绮尘因为修炼,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她难过得快要窒息。
感觉到白绮尘的悲伤,琉月轻轻拍她的肩膀:“没事了,都过去了。”
白绮尘哽咽着说不出话。那些事情是过去了,可是在她心中永远也不会过去。因为陆南柯和九黎的死在她心中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这辈子都不会愈合。
在白绮尘蹲在地上掩面而泣的时候,她眼角的泪痣突然发出一点粉色的光,太过微弱,以至于没有人察觉。
片片落红之间,一个飘渺的虚影渐渐浮现,他凝视着白绮尘,眼眸里有着温柔的星辰。
“小师妹,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陆南柯温柔地看着白绮尘,薄唇翕动,尽管他们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连他灵魂的出现都察觉不到。
奇迹般的,白绮尘哭得肝肠寸断时,突然感觉心底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好像是安抚,好像陆南柯!
“陆师兄!”白绮尘蓦地抬头,她感觉到他了!
“陆师兄,是你吗?!”白绮尘发疯似的对着天空大喊。她的眼泪肆意流过脸颊,可是她看不到陆南柯,她的瞳孔里只映出一片开得灿烂的桃花。
嬴序一把拉住白绮尘,“小白你发什么疯,陆南柯已经死了!”嬴序怒喝着白绮尘,眼底里却因为她的话溢出浓郁的悲伤。他知道白绮尘放不下陆南柯。可难道他就能放下吗?在那个绝美的幻境里,嬴序曾经是那么深地爱过他啊……
琉月的眼中也掠过一丝不忍,陆南柯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白绮尘突然这般癫狂?
“不,一定是陆师兄……”白绮尘摇着头辩驳,眼泪更汹涌地流出来。他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这时花瓣像是有了灵性,萦绕在他们身边,白绮尘张开手,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手心,上面带着晶莹的水珠,好像是泪。
“陆师兄……”白绮尘难过得小声抽噎着。一些花瓣却飞到她脸前,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白绮尘的瞳孔轻颤,声音也变得颤抖:“你看,是陆师兄,一定是他!”
嬴序的眸子在那一瞬间放出巨大的光彩。难道刚才不是白绮尘在无故发疯,而是陆南柯真的来过吗?
“陆南柯……你还活着吗?”嬴序喃喃地问,目光辽远仿佛要穿破虚空。
半空中那个虚影听见他的喃喃自语,灿若桃花的脸上突然绽开无边的笑意。陆南柯俯下身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就算什么也触碰不到。这下陆南柯终于没有力气再以灵魂状态出现,身影渐渐破裂,化成一片粉色的薄雾,重新融入白绮尘眼角的泪痣中,只是这次琉月和嬴序都看到了。
琉月的瞳孔倏地放大,猛地把白绮尘拽到身边,颤抖着用指尖触摸那颗泪痣,那里还有些灼热,好像在证明刚才陆南柯真的出现过。琉月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可能那时陆南柯的灵魂没有完全消散,而是保留了一些在你这颗泪痣里。”
“真的吗?那你能不能让陆师兄活过来?!”白绮尘一时间忘了哭,急切地抓住琉月的胳膊,嬴序闻言也惊喜地睁大眼睛。
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琉月的神色稍稍一黯,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我只是月神,哪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白绮尘一阵失望,可还是不死心地问:“那百里呢?他可以让陆师兄复活吗?”
琉月只是苦笑:“你太天真了。如果百里能让他活过来,就能直接晋升神王之境了。只有神王才有能力让谁复活,因为他们掌握了整个世界的规则,生死自然也在其中。”
“只有神王可以吗?”白绮尘颓然地松开手。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神王,可是那人已经消失了数千年,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琉月刚想说让白绮尘努力修炼,等她成为神王时再复活陆南柯,可那要等到何年何月?“要是当初九黎不死,这样的事情肯定难不倒他。可惜……”琉月又是一声喟叹。
可她提到了九黎,漫不经心的话让白绮尘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九黎能让陆南柯复活,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她愣在原地,许久才用干涩的声音说:“九黎他……是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