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蓝天,西悬的太阳抚照着古朴的房檐,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投射出一抹幽深静谧的阴影。阴影中,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端坐在长形石凳上,低着头,手执针线在花绷子上飞舞穿梭,间或瞥眼看看身旁摊开的图样。
图样是一只呆萌呆萌的小兔子,半眯的眼睛,肉嘟嘟的头脸,缩身在一丛碧油油的草丛中,尽显憨态。却不知是因小姑娘自身技术不到家,还是怀揣心事精力不能集中,飞针走线了几个下午的成果,却越看越有天涯某楼里被楼主做坏了的那块兔子蛋糕的逆天神韵。
涵瑾双肩微垂,端着花绷子正自气馁,却听身旁“噗……”的一声笑,斜眼看去,却是母亲跟前的大丫鬟凤玉。见她仍自挂着一脸的笑,虽知并无恶意,却仍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你这不声不响的,安心吓死我啊?”
凤玉望着那不成型的刺绣默叹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渐渐敛了笑,和蔼劝说:“索性这就不是姑娘的擅长,快先收起来吧,我与姑娘有些话说。”
涵瑾听了,面上又添几分沉色,搁下花绷子,双手捂着双耳,颇有几分任性地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夏雨、秋荷她们两个都快把我的耳根子念破了。今儿你再来说,我也还是这一句话,我没错,打死我也不去认错!”
……
视角切回到十多天前的一个下午。
闲来无事,涵瑾一个人溜到了太傅府的后花园,正坐在一处草坪上,倚着棵大树发呆,涵卿那丫头竟带着涵历过来叫她让地方,并指着树皮上一处明显还散发着鲜木味道的刀刻痕迹,硬说那是他们早先就做了记号占下的,方圆百米都是他们的地盘。
涵瑾与她姐弟二人素来看不顺眼,今次趁她不注意,在古树木上乱刻乱画的破坏历史文物也就算了,竟以早先就做了记号为由叫她让地方,是把当她瞎子了还是当傻子呢?!
涵历那坏小子言语上刺激几句,见涵瑾闭目佯装听不见,自觉伤了自尊,上前便是一脚,狠狠踢在了涵瑾小腿肚子上。这可惹恼了涵瑾,也顾不上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年龄都够做这个年仅四岁的淘气小子的阿姨了,忍痛站起身来,顺势猛推了涵历一把,涵历踉跄着向后腿了两三步,一腚拍到草坪上,不可置信地蹬着涵瑾,半晌才反应过来,胡乱蹬着双腿大哭。
涵卿哪容得一个失势姨娘生的,并不受父亲待见的女儿这样欺负她弟弟,当即与她厮打起来。最终是涵历震天的哭声惊动了路过的下人,赶着这两姐妹战兴正浓,下人们费尽了吃奶的力气,非但没把她们拉开,几个人品值严重低下的还不幸被她们误伤到。
涵历的哭声、两姐妹的对掐声、下人们的劝架声,被误伤的下人们的惊呼喊痛声,其吸引围观的指数比暗夜里突然爆发出绚丽色彩的烟花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由于前来围观的一众人等心思各异——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拉拉队有之,名为护主实则趁机解决私人恩怨、随主参战者有之,站在个人利益角度考量的拉偏架者有之——场面很快发展到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期和掌控的巅峰,简直成了一场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集体大混战。
最终是惊动了太傅府的正房,大奶奶钟丽氏亲自出面,事态才得以平息。
钟丽氏见府里的人趁着老爷不在,聚众斗殴闹翻了天,这显然是对她这个太傅府第一女主人权威的严重挑战!气的不轻,当下便做了吩咐,但凡参与这场闹剧的,不论主仆身份,一律都要受罚。
若事情到此戛然而止,倒也不至于出现凤玉前来劝说涵瑾,涵瑾拒不认错这一幕。
却是涵卿、涵历二人的生母,何氏,见自家孩子在厮打中并未占得上风,还要另受处罚,心中愤恨,便仗着自己在这府中宠恩正盛,不顾几个明白事理的下人们多番劝阻,当晚便领着涵卿、涵历姐弟俩直奔涵瑾的生母,赫连氏的小院。
起初还只在院外喊骂,见赫连氏并不出来应战,知她那懦弱的性子,又是个失了宠的,便也大了胆子,冲开护院的拦截冲到院里,正对着屋门口谩骂开来。讥讽赫连氏没儿子,失了宠,连带着涵瑾在这府中的地位还不如一些有脸面的下人……起初,涵瑾只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戏,权当在收集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
却听何氏越骂越难听,赫连氏又只会躲在屋里抹眼泪,一时气不过,便推开窗户应道:“姓何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娘亲再怎么不得势那也是正统的茉锦族出身,单说血统就比你一个外族高贵不止一点点!就凭这个,整个太傅府敢动她的真就没几个,凭你一个收房的丫头?不过运气好些母凭子贵升了个次等姨娘,还真以为从此乌鸡变了凤凰,要得瑟上天了么?!”
若非赫连氏冲进里屋及时捂住她的嘴,涵瑾保不准还能说出更好听的来。便是上述那一席数落,对何氏也是极具杀伤力的,据说当天她跌跌撞撞出了赫连氏的小院,先让涵卿领着涵历回去,自己则拐到钟丽氏那边,哭求她给一个说法。言辞凄凄,说到涵瑾这丫头如何拿血统、身份说事儿,对她如何侮辱,一时气不够用,哭昏过去两次。
钟丽氏是被她这般阵仗闹怕了,却见她只说受了屈辱,对自己主动到赫连氏院里挑衅的事只字不提,心中不免厌恶,又思及她这段时间仗着宠恩在府中飞扬跋扈,有时脾气上来了连自己这个正房都不放在眼里,涵瑾这次说的那些无脑的话,虽说有失辈分尊卑,倒也着实解了这府中大部分女主子的气。
这般衡量之下,便借口涵瑾还小,虽有过错,可自己身为长辈,又是嫡母,罚轻了不能服众,罚重了却不忍心,推说这事儿自己真不好管,只好先让何氏回去歇着,养好了身子等老爷回来再做处理。
起先何氏不依,“小孩子说什么不都是大人教的?孩子不好管,大人教女无方,这总该好管的吧?”
钟丽氏只是轻叹一声,拉着她的手劝道,“妹妹心里的委屈我自知道,可妹妹别忘了,这府上最见不得主子们拿血统、身份压人的是谁?这事儿若经我的手办,轻了重了可不一定合妹妹的胃口,如今妹妹既占着这么大的理儿,不如按捺几天,只等着老爷回来,还怕没处讨个公道么?”
何氏一番算计,觉着钟丽氏说的在理儿,凭着现阶段老爷对她的宠,真就不怕对付不了一个早就失势的姨娘。
如此,这事儿算是暂时压了下来。
但在赫连氏这边,只能算暴风雨前的平静,黑暗到来前最黎明的时刻。
这段时间,院里近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对涵瑾轮流轰炸,劝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赫连氏着想,这边本就不受老爷待见,那天那些话着实又犯了老爷的忌讳,咱们犯不着在何氏风头正盛的时候与她一般见识,不如这次就先服个软,去认个错,说几句恭维的话,谅她也拉不下脸来揪着一个晚辈不放。
涵瑾活了这二十二(前世)加五(今生)一共二十七年,只认一个死理儿,是她的错,就算别人不接受她也得去道歉,不是她的,拿刀架着她脖子让她再死一次她也不去!
这可愁坏了赫连氏,她怕老爷回来发火,让涵瑾受了委屈,偏涵瑾这倔脾气,死活不听人劝,就差没豁出一张老脸去,亲自拎着礼盒到何氏跟前道歉了。
正自一筹莫展之际,恰逢日前告假回乡下奔亲戚丧的大丫鬟凤玉回来,听赫连氏将这事儿完整诉说与她,略一思忖,便笑道:“没那么严重。”
顿一顿又道:“要去认错,只需叫上一个人,便可保证姑娘不受委屈,完了咱们这边还占理儿!”
说罢附于赫连氏耳边,将自己的计较如此这般阐述一番,赫连氏豁然开朗,连连拍手道:“这真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这么长时间满院子的人竟没一个想到!凤玉,你快去把瑾儿叫来,这错儿便由你带着她去认。”
凤玉迭声应下,赫连氏又招来夏雨、秋荷,“快去准备一份儿大礼,记住越隆重越好,今晚便让凤玉带着瑾儿去给何妹妹认错!啊不对,要准备两份,要两份!”
两个丫鬟虽是一头雾水,也只能领了吩咐去照做。
而此时,涵瑾在凤玉的安抚下逐渐平息了情绪,听凤玉把她跟赫连氏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再复述一遍,当即抓着凤玉的胳膊激动道:“玉姑姑你知道吗?你就是生的太早了,再往后推个千儿八百年,绝对就是心理学界的权威,最次也是宅斗宫斗小说女主角的创作原型!”
凤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好在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便不深究,只笑道:“走吧,路上我再与你说些细节。”
涵瑾心情大好,蹦跶出十几步去,才想起自己的刺绣作品还在石凳上,连忙又折回去取。倒不是这东西有多重要,实在是刺绣风格太过诡异,不忍心伤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