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之后,涵瑾窝在小院里过起了心安理得的小日子。待几场雨水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便是暑假结束,到了“应天书院”开学的日子。
初到这个世界,涵瑾为了尽快弄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曾不惜顶着“天才少女”的光环,多次溜进父亲的书房,被发现后免不了要遭来一顿训斥。长到这个身体的六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缘,得知太傅府和几位高官合办了一处学堂,专供高官子弟们求学用。涵瑾当然不能放过这个“睁眼看世界”的大好机会,便央着赫连氏在丈夫面前苦求几次,终于如愿进了应天书院。
其实,之所以会让赫连氏“苦求几次”,倒非父亲索绰珞·安逸真心不愿涵瑾进到书院。安逸似乎并不多待见这个女儿,能省了请“家教”的银子,他自然没什么不高兴。何况女子进书院读书,也并非没有先例。
但涵瑾毕竟是未嫁的姑娘,在男权至上的风国,即便姑娘自己愿意抛头露面,其生母多半也不会允许。就说进书院读书的那些女子,除了个人意愿特别强烈,被父母娇惯坏了不好违逆的,其他也多如涵瑾这般,在自家基本没什么地位,为了省下请家教的银子才被送进书院读书。
在这太傅府的姑娘当中,涵瑾便是第一个进书院的。初次提出要进书院的时候,没少遭到其他院里姑娘少爷们的议论甚至耻笑,因此安逸端着架子迟迟不肯应允,也是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倘若涵瑾在书院过的并不如意,那也是她自己求爷爷告奶奶要去的,怨不到别人身上。
涵瑾自不会往这深处去想,事实上她很珍惜这个机会,也很好学。
课上听先生讲史,间或听一处上课的子弟们讨论朝堂风云,没用太多时间,涵瑾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个世界的大体轮廓。
纵览天下形势,这算不上一个真正太平的年代。
大约一千六百年以前,大庭氏开辟曦朝,历经梁、陈,至荆末年天下分东西而治,后由宇文氏统一,立国号晋。晋四年,天下复乱,经东西两越、五国分立,再由汤太祖赵蔚统一。
汤七十六年,景帝赵擎登基,亲佞而疏贤,致使朝堂一派乌烟瘴气,百姓的苛税繁重,民不聊生。景帝十七年,削藩,诸侯相继反抗,终废景帝而扶其幼子,是为泰帝。泰帝三年,都城迁至漠北,赵氏政权至此已名存实亡。
泰帝七年,南诸侯伯皇氏去封号,自划地为王,立华国。其后各地诸侯纷纷效法,诸国经过长期吞并兼容,如今以北风、南华、西臻、东墨为大,四国风气、信仰各异,一时有童谣唱道“北尚文,南崇商,西臻王是女儿身,东墨蛮夷未开化”,地域以风国最广、华次之、臻、墨再次,时至今日,这四国也常因周边小国的归属问题擦起战火。
而涵瑾所在的风国,虽然在文化方面,统治者呼延觉罗氏极力主张兼容并济,其民众本身却有着极强的种族观念,可说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文化大国。”
风国种族甚多,规模、地位也相差甚大,其中以茉锦族的血统最为高贵,代表姓氏有呼延觉罗、索绰珞、钟丽、赫连等,各氏族皆有官爵封号,原则上进行世袭罔替。此外,朝廷虽不明确禁止茉锦族与外族通婚,《律例附录》却有规定:茉锦族女子若自愿嫁入外族,则须去其品级,即有“贬为庶民”的意思;而外族女子嫁入茉锦族,入宫最高为嫔,在民间则也只能终生为妾。
因此在这太傅府中,何氏虽然受宠,却终因出身外族,身价总要比那些茉锦族的女主子们矮上半截。表面上气势逼人,可以不把像赫连氏这样受到冷落的妾们放在眼里,其实她们只是碍于丈夫的面子,犯不着在何氏风头正盛的时候针锋相对而已,只要大面上过的去,一分二分的也就让了,可真要是逼急了,随便两根手指头都能把何氏捏死。
这一点,何氏心中自然也明白,越明白就越自卑,越自卑,就越想隔三岔五的闹点事儿出来博取存在感,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着大家,她是太傅府上最受宠的女主子,不但自己骄纵,连带着儿女也养成了飞扬跋扈的坏习惯。这才有了涵瑾与涵卿、涵历姐弟素来不和,直至引起全府大混战这么一出。
不过既然事前准备做的足了,有了秀娟的保证,涵瑾心里也有了底气,这几天只是按时上学放学,日子过的倒也规律。
坐落在霖城西郊的“应天书院”,据说这座四进的庭院原是荆末一位将军的府邸,后来风国在霖城建都,几位高官便一起出钱从朝廷手里“租”了下来,修缮之后作为内部的子弟学院使用。
既是子弟学院,师资雄厚自不必说,硬件配置也绝对达标,院内假山花园、练武场地、茶室乐室应有尽有,甚至还在后院准备了中午休息的舍间。不过,最让涵瑾感到人性化的,还是这里的教学制度。
教学是十年制的,总共分五个年级,每两年考核通过后便可升一级,基本上从四岁开始入学,学满后正好可以回家接班,封官、娶妻或者嫁人。
头四年主要学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和生存技能,升到第三年级,学生就可以自由选择主修的方向,大类分文、武,文类又分诗词文章、历史权术、经商之道等等,武类可以选择喜欢的宗派和兵器,而音乐茶道、经书礼仪这些,甚至包括野史怪谈、女红刺绣、术士清修,都是作为选修课,三年级以上的可以随到随学。
因为多数老师只是兼职,书院对三年级以上的学生管理的也较为宽松,只要根据各自老师的日程安排,每天听上两到三个时辰的课,完了就可以自由活动。另外每十天休一天,天热天寒、逢年过节也都有假期。
涵瑾当时直接从第二年级上起,已在这里待了四年有余,现在主修历史,抽空也会旁听诗词、经商类的讲课,再练几个武术套路来强身健体,虽然偶尔也会迷茫、无助、闲的心慌,但总的来说过的很滋润,比上大学时候还滋润。可见她当初拒绝了母亲为她请一对一的家教,坚持来到书院学习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这****下了马车进院,穿过拱形门正想再往里走,迎面便飞扑过来一个人影,接着,一个正处在变声期,透着些沙哑的男声贴着耳边响起,“宝儿,一夜未见,想我了没?”
一排乌鸦从头上飞过……
扑过来的正是礼部姚侍郎的儿子姚竹,比涵瑾大一岁,同样主修历史。这孩子高鼻梁丹凤眼薄嘴唇,长的倒也清秀,发育的早,个头比同龄的孩子至少能高出十五公分来,作为长高的代价,他的骨架看上去格外单薄,又瘦又高就得了个外号叫“竹竿儿”。
竹竿儿待人十分的……热情,可以预见不远的将来会成为一名合格的礼部接班人。尤其对涵瑾,基本上也不管人愿不愿意,每次放假回来的第一次见面都会给一个大大的拥抱礼,外加一个万能句式:“宝儿,XX未见,想我了没?”。
平常也毫不掩饰对涵瑾的喜欢,开口闭口的离不开“宝儿怎样怎样”,一方面是书院的风气相对开放,男生女生没那么多忌讳,另一方面,涵瑾估摸着,也是和书院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有关。
她们一个主修历史的小班,总共就四个女生,除了主修诗词文章的班里能再多一个半个的,其他像经商,或者偏武类的小班,要么是万绿从中一点红,要么就整一个的和尚班。
这就导致女生们在整个书院的地位特别高,高的离谱。
就拿涵瑾这班来说,四个女生绝对是被保护的对象,什么擦桌子扫地的根本无需动手,到院子里锄个草浇个花,更是背手往旁边儿一站,给男生们精神上的鼓励就可以了。反观男生们,不但要关心女生们的日常生活,还要时刻防止她们被别班的男生关心,肩上责任就显得非常重大。
由于是重点保护,这四个女生在班里也不叫原本的名字,而是统一披着男生为她们定做的马甲,分别唤作:心儿、肝儿、宝儿、贝儿,这也是姚竹称涵瑾为“宝儿”的原因。
当然,所谓“关心”,也不过是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内心萌发的一种懵懂感觉,俗称“情窦初开”。但凡进到这里读书的男孩子,将来无外乎两种出路:回家接班或自行考取功名,女孩子则通过三年一次的选秀要么入宫要么指给皇亲宗室,无论走那条路,早期的“绯闻”对后期的发展都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因此,这些子弟们日常交往中一般都懂得掌握分寸,总不至于有出格的举动。
然则按照事物正常发展的规律,有一般,必然就有例外。
姚竹就是个例外!
涵瑾扳开绕在她脖子上的手臂,宠辱不惊地甩去额上的三道黑线,看都没看姚竹一眼,边往前走边说道:“不想被罚的话就快点走吧。”
姚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由沮丧地撇了撇嘴,好在多年的打击历练之下他也习惯了,便紧追了两步拦道:“别往前走了,先生今儿来不成了。”
涵瑾听了,步子稍作一顿,想着先生作为本国公务员,忙也是应该的。上午第一堂课就自由活动,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却还是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唔,早知就不来了,在家睡美容觉多好。”
不过反正来也来了,正琢磨着找点儿事做,姚竹却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一点都不好奇先生为何不来么?”
涵瑾一脸茫然,先生临时有事不来上课也不是第一次了,请问她要好奇的点在哪里?
姚竹无奈摇了摇头,解释道:“臻国公主的车队昨儿便到了,今早朝廷派人去迎接,上下忙成一片,先生也被调回去打点了。”
涵瑾“哦”一声表示了然,印象中是有臻国公主要来风国访问这件事,风国对此也很重视,前前后后准备了快三个月了,她父亲索绰珞·安逸就是因为这事儿被调到外地出差去了,只是穿过来的涵瑾依然很好地承袭了“前世”宅女们的优良传统——对时政敏感度远低于对八卦的,因此只记得有这回事,却不记得具体日子。怪不得来时满大街的热闹喧嚣,通向王宫的主干道也封了,马车一律绕道。只是她光顾着补觉了,也没掀开帘子看。
姚竹无力抚了抚额,对她的反应很是无语。这丫头说她迷糊吧,斜撇子的事儿上脑瓜转得比谁都快,可要说她机敏,却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与这个世界脱一次节,程度之深,简直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索性他也摸清了涵瑾的脾性,不就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才没直接去街上看热闹,而是先跑来这里等她了么?
等他这一念转完,涵瑾才又掩嘴打了个哈欠,看似懒散,却极具八卦特质地问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街上看美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