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应了那个小丫鬟的担心,赫连氏到底没能熬过这个正月。
那是风国立国五十八年的正月二十六上午,涵宇听完先生讲了一个半时辰的课程,跑到赫连氏院里找涵瑾聊天解闷儿,赫连氏坐在里屋烤着炭盆,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听得涵宇从外面喊了一嗓子,“赫连姨娘出来吃饭了!”
赫连氏让伺候在旁的舞怜回说不饿,让孩子们先吃,不一时便见涵宇过来推开了她的房门,探着脑袋调皮道:“是姨娘自己说不吃的,可别回头等我和姐姐都吃完了,又说我们不孝顺。”
赫连氏呵呵笑了两声,重申一遍的确是自己说不吃的,接着朝一旁伺候的舞怜挥了挥手,“你也出去准备用饭吧,我自个儿在这坐会儿。”
涵宇做了个鬼脸儿,等舞怜出来便关上了房门。直到在外间与涵瑾一起用完午饭,才惊觉整个过程中里屋实在是过于安静了,就是在姐弟俩说笑的间隙,也没见里面传出赫连氏惯有的咳嗽声。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等一旁收拾餐具的丫鬟夏雨也反应过来,紧随姐弟俩冲进里屋的时候,赫连氏正歪着头,静静地靠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安详的笑,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入睡,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她再也没可能醒过来了。
涵瑾看着涵宇缓缓抽回放在赫连氏鼻下试探气息的手,惋声叹息着向她摇头,整个人便蒙在了那里,空白着大脑定定的望着赫连氏出了会儿神,恍惚听得夏雨在旁边抽泣着劝她“姑娘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才反应过来,踏着飘忽的步伐走到赫连氏跟前,跪下来,趴在她身上默默流下了第一滴眼泪。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等钟丽氏那边接到噩耗,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时候,涵瑾已经吐净了刚吃下去都没来得及消化的午饭,正由丫鬟扶着一边哭一边往外倒着黄绿色的酸水儿。等安逸办完差事回府,涵瑾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而被两个丫鬟架到床上,只是呆呆地望着上方流泪,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人再怎么开导,怎么劝她节哀都没用,涵瑾自己知道,她哭成这样不单单只是为赫连氏的去世而伤心,更多的还有恐慌,那种从突然被掏空的内心深处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各处的恐慌。
满打满算,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一年,就算加上前世的二十二年,她也不过才三十三岁。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应当是很成熟,成熟到可以坦然接受每个人一生当中迟早都要经历的那些变故的年龄,可就算在前世,她所能想到的自己的三十三岁也不过是工作和家庭日趋于稳定,日子也许平凡,甚至乏味,却也一定是大家庭里父母健在,小家庭里温饱不愁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日子。
可现在呢?现在这个身体就快满十五周岁,按照古代的标准也该成立小家庭了,她却除了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至极的恋爱之外什么都没剩下,生离过后转眼又是死别,那种突然变成两手空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在手里的感觉,真的让她感到很无力,无所适从。
涵瑾觉得她这一辈子的眼泪大概都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流尽了,以至于到了第三天,发丧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哭,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走完该走的程序,送走了母亲,出丧后再一次体力透支,像赫连氏刚走那天一样被人架到了床上。
安逸过来探望,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反正都是些安慰的话吧。稍稍恢复了点体力的涵瑾满心装着的只有一件事。于是等安逸说完,便屏退了全部的下人,哑着嗓子开口道:“母亲受了一辈子罪,如今倒是解脱了,却白白便宜了某些活着的人。”
安逸愣了一下,皱眉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还沉浸在赫连氏去世这件事中,一时真没跟上涵瑾的思路,得到的回应却是涵瑾的一声冷笑,“我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啊,按照这里的人所信奉的因果报应的说法,有些人就算活着也该吃尽苦头,不应当如此逍遥的。”
安逸眉头锁的更紧了,沉声道:“你有什么想法便直说出来吧。”
“也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想法”,涵瑾侧过身子,对着墙壁道:“只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何氏会隔三岔五地来这儿找麻烦,甚至在母亲病重时半道截走前来救命的大夫……总算我也在这府里待过许多年,如今母亲是走了,我想依着这府里的规矩替她了结一下生前的恩怨,让她走的更安心些也算尽了我做女儿的一份孝道。”
这话说完良久仍不见安逸出声回应,涵瑾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脸色已经变的相当难看,只低哼一声,带着明显的讥诮道:“如今风王已经下旨急召郦城回宫,无论郦城做何反应,不久的将来都会是你最需要用人的时候,听说何氏有一个一母所出的弟弟,在你手下是个得力的帮手,这当中的奥妙我也能参透几分。因此我理解你的大局为重,也希望你能包容我的一点小私心,若你不肯出面我自不会强求,唯盼我用自己的方式来了结这件事的时候你也不要阻拦。”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安逸终于沉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涵瑾却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愿意这么理解我当然也不介意,说到威胁,何氏的弟弟于何氏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块有力的筹码。”
顿一顿,又道:“原先我就万分的同情你们这些古代的男人,明着是享尽了三妻四妾的艳福,却不知一辈子要亲眼看着妻子害死小妾、小妾害死小妾、妻子害死孩子、小妾害死孩子这种血腥戏码上演多少次,可悲的是这些女人乍看是出于对同一个男人的深爱,实则机关算尽,所争的也不过是自己的那份虚荣心罢了,而她们口口声声所深爱着的男人说到底也只是一件用来衡量荣宠度的道具,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而已,还有……”
“别说了!”
安逸铁青着脸高声打断,涵瑾却混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有更惨的,很多男人明明看透了这些,却为了顾全所谓的大局,因为一些不为外人道的苦衷只能生受着,找各种理由来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