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静的,没人说话,我坐在地板上盘着腿,大腿上摊着一本书,视线却没有落在书页上。秋日的阳光斜斜的射在身上,驱散了那些儿负面情绪的痕迹,骨头缝里的阴暗和不适都消褪了,我像块松软的面包那样,在身体里储满了温暖和香气。
回到家已经有一会儿了,究竟有多久,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脑子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湿棉花,思维的运转变得费劲,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木乎乎的好像反应不过来。望着墙上时钟的指针,花了很长时间我才读懂现在已经可以算是下午了。
工作日的午后很安静,吵闹的孩子们都去学校了,大人们则都在上班,而老人们在这样的时间通常还未从惬意的午觉中醒来。整个小区都笼罩在秋日温暖而和煦的照耀下,很干净,刚才的事像一个一周以前的噩梦,虽然能够清晰的在记忆里浮现,却有着遥远的不真实感。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了1999年的最后一天他们带我去看烟花。那个时候大家都沉浸在迎接新世纪的氛围中,我还在为有好几本本子印着199---的格子而懊恼,“千年虫”和末日的谣言也在大人们的交谈中频频出现……
那天我带着崭新的小羊皮的手套和一顶绒线蓓蕾帽,蹬着一双发亮的黑皮鞋,被爸爸妈妈带着,一区去城市的江边看世纪烟火盛会。
我一度因为太过拥挤的人潮和他们失散了,在所有人仰头看天的时候,我无视那些夜幕中盛开的绚丽礼花,在伫立不动的人群中跟随着一个灵寻找我的父母。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倚靠在江边的护栏上,彼此拥抱着接吻,衬着璀璨花火的夜幕,美的像童话故事。
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什么时候走丢了,当他们分开,牵着手打算和我合照的时候,我已经在他们身边微笑着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是爸爸和妈妈爱情的“结晶”是怎么一回事。我所说的和中学教育课教的不是一回事,我指的不是肉体的来源,而是我在家里的位置。
爸爸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但他深深地爱着妈妈,尊重她、爱护她,并一直试着读懂她,以至于他的眼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愿意为她的优秀自豪。但外婆及其不喜欢他身上世俗的功利心和属于商人的铜臭,她评价我的爸爸是个狡诈、市侩、虚荣的人,当年极力反对两人的婚事。
但在妈妈的眼里,爸爸是个有上进心、事业心的好男人,他有家庭观念,他温柔朴实,他会学着低头,试着了解她的思想,接受她以及她的家庭西化的观念……
总之,他们两人深深相爱,为了彼此而改变,而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么听起来我的童年应该很幸福才对,一对相爱的人的孩子。
爸爸看到好吃的蜜饯、点心、零食都会买一份带回来,和妈妈分享,我也能有一份;妈妈逛街也常去男装部,姐妹淘的话题离不开她温柔体贴的好好丈夫,当然也有我这个女儿。但我,只是他们爱情的产物,一个多出来的,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们固然爱我,我也爱他们,但我清楚的知道我在他们的心中位置,都排在另一个人的后面。
他们毫不避讳让我知道这点,但善意的告诉我,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我的爱,而终有一天,我也会遇到一个人,将我放在心坎上,然后我就会拥有另一个家庭,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
“我必须优秀,才配得上这对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懂得了这样的事实。
也许是从看着父亲或母亲长大的长辈的话里,或许是从为自己优秀的女儿放弃梦想而惋惜的外婆嘴里,也许是从在我脸上找彼此的特征的父母眼中……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平凡。我白皙的皮肤和柔顺的头发来自父亲的优良基因,我清秀的样貌和匀称的身材则遗传于我的母亲。而他们表现出来的智慧和才能则没有在我身上得到继承,他们都是各自领域里的天才和领导者。而我,平凡无奇,只能不断努力,去达到世人眼中作为他们孩子应该轻而易举做到的标准。
爸爸是传统的人,他想要个男孩子,但既然只能有我,他也就将望子成龙的愿望,改成了望女成凤,何况,我是他心爱的女人的孩子。
他宠我、爱我但也打我、骂我。我从不记恨,只是怨自己怎么没有妈妈的语言天赋或者音乐细胞,怎么没有爸爸的过人记忆和察言观色的本领。
我胆小、迟钝、木讷、没有擅长的东西。即使我再努力,付出别人几倍的时间和精力,在同龄的孩子中也不过是个中上游。上过无数的课外学习班:舞蹈、钢琴、绘画、朗诵、合唱……却没有发掘出我有任何的天赋。
我更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注意力不集中,说奇怪的话,喜欢看各种与年龄不符的书籍。
但……我是我啊!
那一屋子的照片和画像,那些儿房门后边轻轻挠着的指甲,那些儿在喉咙里压抑着沉闷的嘶吼的……
那些儿不是我吧!?
我一直以为来翼明的话不可信,从开始以为他是个执拗的疯子,到后来同情他的遭遇,我一直都不相信我是他爱人的转世。我怎么可能会是他的什么“紫儿”?!但那些儿与我相同的气息和灵力,和那些儿阴冷怨毒的情绪,让我不得不开始动摇,因为熟悉,因为不安,因为我知道,我可能不仅仅是自己……
明知道开口就有答案,明知道哪怕不主动开口来翼明也会解释……
不敢问,更不敢听。
我几乎是逃出了来翼明的家。
那些儿不是我!
害羞、着恼、尴尬……起初各种情绪一起涌来,却最终压不住心底泛出的恐惧,我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只觉得的彻骨冰凉。
我叫:叶紫,外号:叶子。
我是妈妈口中爸爸生命的延续。
我是一个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却没有家人相信的孩子。
我……我没有怨恨……
在秋日阳光普照的午后,我坐在阳台上捂着脸,惊恐于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它们不断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