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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漠天青等烟雨(四)

这段路途若是说极长,其实也不过几天的行程。

陆蒹葭日夜行宿在洛国的队伍之中,显得分外安分,就如同一个真正迷失在沙漠中的纤弱绝色女子那般,脆弱的惹人怜悯。

她知晓,自己此刻的出现,诡异万分,不过是自己身无武功,方才不惹人猜忌,但是……旁人不猜忌,那个得到白景止那般评价的六皇子,却定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物。

自己叫燃行远远跟在这队人马身后的打算,却是恰到好处。

燃行的屏息之术极其高明,除非修为远远在他之上,决计不会被旁人发现。

自己与他一明一暗,转阖之地,却是大了许多。

而遇上洛国的队伍,也算得上适逢其所,

但是,假若是最差的那一种可能,自己如果遇见的是离国的队伍……

陆蒹葭低着头,却不曾注意到,那个洛无暇在不知不觉中,竟是走到了自己身旁。

“原是我过分唐突,但那日姑娘出现的突然,我竟是忘了询问姑娘。”

陆蒹葭抬头,露出一双澄净非常的眸子,脸上的微笑清丽不可方物。

“公子过分客气了,小女子借贵队伍护庇,心中已是感激不尽,公子若有疑问,小女子自当知无不答。”

洛无暇声音显得极为清润:

“不知姑娘去往何方?如此孤身一人,世道沧桑,姑娘姿容绝世,怕是不那么方便,我也有心护送姑娘一程。”

连试探便也如此温文。

陆蒹葭低头,声音如同一汪清泉。

“公子好心,小女子却不能得寸进尺。已得公子承诺愿意在公子要去做的事情结束后便一同携带小女子出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之地,小女子便别无他求了。”

顿了顿,陆蒹葭低头,声音也喑哑不少。

“小女子的亲人大多丧生于沙暴之中,唯有小女子一人留在这世间,纵然出了这沙漠,小女子也不知何去何从,大抵是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山村,怀念亲人隐居一生罢。”

她本是虚构,但说到此处,却突然想起了被顾无阙屠灭的陆氏族人……

那时满眼的鲜血淋漓。

陆蒹葭,你可还记得?

小莹然只有三岁,她素来喜欢跟在你身后叫你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你以前教我读书写字可好,我要跟你一样,做一个他们说的才女呢……

神仙姐姐,你为什么生的这般漂亮,莹然是不是以后也能和你一般的漂亮……

神仙姐姐,我好喜欢你和无阙哥哥……

神仙姐姐,你以后会和无阙哥哥成亲么?

……

那般聪明伶俐的小莹然啊……

顾无阙,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连她都不放过?

顾无阙,你怎么可以……

陆蒹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那些脸庞,时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而那些脸庞的背后,却是那个男子冷厉的眼神。

他高高在上,眉眼仍是绝世。他听着那些湮灭在风中的呼喊哭泣,只沉声,漠然的说了一个“杀”字。

……

“姑娘……姑娘不要过分伤心……”她被洛无暇的声音惊醒,却发现自己竟在默默的哭泣。那个男子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却是拿出了一幅边角绣着五爪金龙的锦帕,手却僵在她的腮边,似是想为她拭去眼泪又不知该与不该。

她一顿,却知晓自己方才过于失态了。

她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语气疏离有礼:

“小女子念起家人,一时悲伤不能自抑,倒是叫公子见笑。”

洛无暇楞了半响,这才将手中的锦帕收回,语气也平静了不少,面容上依旧是温和有礼的表情。

“既然姑娘如此说,在下也就不再多事了,倒是唐突了姑娘。这皆是人之常情,姑娘也不必如此有礼。倒是惹人心疼。”

他前面说的礼节有据,但最后一句却说得颇为不明不白,陆蒹葭抬眼去看,却只看见了他转身离去一抹湖蓝的衣角。

这个六皇子,仿佛颇有几分文人雅致,但……想起白景止所形容的果决,陆蒹葭深知白景止绝不会看错,那这个六皇子,只怕是个隐藏的极深的男子。

西北大漠……

究竟是要发生何事……

自己终究还是茫然不知啊。

她心思仍是悲伤,却只能强自按捺。回头寻了这洛国队伍中的负责补给的人,找他央了一副纸笔,就那般拿在手上,将纸搭在手腕之上,手腕悬空的在空中写下了几行小字。

那字迹极其清秀,却俨然是极其工整的绣花小楷。

队伍里的旁人见了,多半都啧啧称奇,借机走上前称赞一句姑娘端的好技艺,她心中不愿应付,只清浅的说了几句家教谨严书香门第,后来久在外漂泊,不愿遗弃练字,这才练就这一手绝技之类敷衍的话。

她写完便将那张纸收于袖间,字又写的小极,竟是没有一个知道她写了什么。

后来寻了个无人的僻静处,见天色暗极,便略一扬袖,任凭这张纸条消逝在滚滚黄沙之中。

……

“姑娘,我们再往前进,便要到这沙漠至为中心之处了,那里步步危机,却只怕不能护的姑娘安全……”

洛无暇语气颇有隐忧,看向陆蒹葭的眼神显得颇为真挚,叫人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

“我本就无所依靠,若是不跟随你们,只怕在这滚滚沙漠之中,更加活不下去……”陆蒹葭的眼神却是渺渺看着天边,忽的展颜一笑,竟是天地失色的颜色。

“公子队伍中都是强大的武者,小女子纵使不通武艺,这点也是明白的,若是接着走下去……小女子真的不幸陨落于此,也是小女子的命数,只求不要拖累了公子,那般便是我万死也难赎其罪……”

她语气十分平静,眼神看着天边,一片沾染上天色的澄净。

洛无暇本是为了试探,此刻见到这般,心中却是没由来的一悸,竟是第一次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定会护你平安。”

他说完自己也是一惊,却看见那女子微微福了一礼,眼中灼灼的不知是光芒还是其他。

“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

然后便提着裙摆一步步的走到了队伍的后方,静静的站在那里,再也不发一语。

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却觉得那远处的渺茫,竟是分外的惹人感触。

……

一行人马在行至一处沙坑之时,却突然发生了险情。

这沙漠茫然不可揣测,他们所遇见的,正是除沙暴之外,另外一个可怕之处,流沙坑!

流沙坑在沙漠之中十分常见,多是方寸之间的小坑,若是有人不慎陷入,其他人相互扶持,也就安然无恙了,所以起初谁也不曾将其视作一个可怕的威胁。

直到行至此处,那沙地与普通沙地并无二般,踩在最前面的人也不曾示警,后面的人懵懂不知的跟随踏上,等到所有的人都踏上之时,才发现双脚竟是不知不觉中动弹不得。

身体在逐渐的陷落,他们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陷落于沙地的身形,才发觉一瞬间竟是无计可施!双脚陷落,纵然你是宗师境的高手,无一个可供借力的地方,怎还能使出半分气力?

流沙缓缓但却坚定的下陷。

众人动弹不得,只觉得这危机来的无声无息,其中凶险,却是更胜于那沙暴!

那沙暴虽然来势汹汹,但却是看得见摸得着,众人面对沙暴,有力可使,他们同是来自洛国的队伍,又有一个无比强势的领导者,团结合作之下,也不在话下。

唯独是这流沙,让人奈何不得,无声无息之中便有陷落的危险,却是更加的可怕了。

……

陆蒹葭同在陷落的人群中。

她昔日读过专门介绍这西北大漠的典籍,其中有一章节,却是专门连篇累牍的叙述了这西北大漠中的可怕流沙坑。

这流沙坑,如同她们先前所遇到的,都是小型的流沙坑,危险不大,仅仅对孤身一人或者是人数极少的沙漠穿行者方才造成威胁。

但是,真正可怕到极致的,却是这种极少出现的大型流沙坑。

这种大型流沙坑,却是通常被称呼为:殒命坑!

因为它出现的无声无息,往往一片方才还是正常的沙地,就在眨眼的沙地,就能便能使人陷落的流沙坑。更甚者,至为可怕的那一种流沙坑,沙子陷落的速度是寻常的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不幸中的大幸,恐怕便是这沙子流逝的并不如何快,给予她们充足的时间来想出对策了。

……

陆蒹葭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缓慢陷落,她心中却不如何慌张,只微微抬眼将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洛无暇身上。

那男子眸光低垂,却仍然显得风淡云轻,仿佛他不是陷落于沙坑之中,而是位于某个烟花酒楼,仍是姿态风流俊逸。

陆蒹葭只静静的看着他,却看见那男子忽的抬起头看向自己,嘴唇张合,看口型似是无声的在于她说:“别怕。”

她仍在陷落,那男子唇边却染了淡淡的笑意,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在这如同泥淖一般的流沙中,一步步的缓慢的向自己移动。

只是他每移一步,便更加陷落了一些,等到他来到陆蒹葭面前之时,本来位于他大腿之处的流沙,已然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被流沙淹没至胸口,便应该已经是呼吸困难了,那男子却仍是淡淡的微笑,俊朗面容上无一丝痛苦之意。

陆蒹葭眼角眉梢一震,却是不由得开口:“你……”

那男子的回应,却只是做出口型:“别怕。”

就在他双唇合上的刹那,他双手搭在了陆蒹葭的腰间,然后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这滚滚流沙中,在这种没有丝毫能借力之处的情况之下,生生的用力,将陆蒹葭自沙地中拔出,然后远远的掷出!

陆蒹葭感觉自己忽然便看见那男子顿了一下,然后身子突然便下陷了十厘米,自己见到他的人影,却是越变越小,她这才知晓,自己竟是被洛无暇生生掷飞出去。

她心中冷静,纵然自己眼看要重重的落于地面也不惊慌,果然,她的身子就在落地的瞬间力度骤减,只是轻轻的落下,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她摔倒在一旁,才发现洛无暇已经将她掷到了正常的沙地之上,她的身上除了沾满了湿漉漉的黄沙,并无什么大碍。

她却顾不上管,眼神径直的像洛无暇所在的地方看去。

那男子却是因为她,生生的被这流沙,吞噬到了颈部。

而一旦淹没到了口鼻处,不管如何通天彻地,只怕也不能存活了罢。

她心绪难安,只能远远呼喊:“公子……公子!”

那男子眼中情绪不变。唇角竟然还有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这面临濒死之境的人,不是他一般。

陆蒹葭愣愣的看着他,却是觉得这男子果真如白景止而言,有恢弘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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