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举行了很久,陆蒹葭视线常常看到那个男子,他平静的端坐在那里,神色泰然。似乎他就是那般一个笃定无比的模样,永远不会有半点缺点。
陆蒹葭远远的看着那男子,心里不知怎么,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让他看见自己。为什么只是自己这般见他高高在上,自己宛若尘埃……
她闭着眼,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念头,却听见在那高台的第八层,突然传出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大典虽已结束,但我洛国举行的三场大比,却还方才开始!世人皆疑惑,我洛国所言的第三场大比,究竟是比什么,今日便可给你们一个答案。”
众人瞬间又是一惊,究竟是何人,才可以在今日,在这高台上?而且他居然……居然仅仅低了洛国的大帝一层。
众人还在唏嘘哗然,而那高台的第八层之上,一个少年缓缓的现出了身形。
他是清丽俊美的模样,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繁丽的华服。他眉眼的精致秀气,却生生的压下了这一身的华服,显得相得益彰。
好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不是别人,正是洛国的十一皇子,洛云初!
他站在那里,气势凌云,双目中,隐约是尊贵的龙气流露。他迎着众人的视线,一字一句,声音清晰的说道:
“我洛国的第三场大比,不比文不比武,比的是,一个人的命!”
比命?
陆蒹葭一惊,与身边的赫连燃行对视了一眼,见他双眼里也尽是迷茫。
她默默的想了想,却是不发一语,只静观那个少年站立在八重台上。那个少年却只一笑,说道:“今日虽然不是正式的第三场比试,但是诸位,还有掌握自身的命一个机会。我洛国设此九重宫阙,不单单是为了今日的大典,若是诸位……能够从一楼登起,登上九重殿,面见我洛国的帝皇,那么……即便是第三场比试不曾选中,也有……一个极其玄妙的机会。还望诸位好自为之,各自珍重。”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诸人的反应,却是又直接说道:
“孤便在这第八层。冠军王将会身处第七层。虽然如此……但是,既然是比命,我们这八层考验自然也是如此,未必全依仗武学文才。孤言尽,诸君还请登楼!”
他这番话说完,瞬间全场静默。
陆蒹葭心里听得也是有些惊异,这般的决断,不知为何,却是之前的洛国从未做过的事。但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而且……想起她当日去向这十一皇子索取进入大典的资格,他所说的语焉不详的话语……陆蒹葭闭上了眼,心中却在一瞬间,便有了相应的决断。
赫连燃行好似懂得她的心思一样,转身看向了她。
她小声说道:
“我们一起。去罢。”
那少年眉眼里流露出微微的暖意,却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
她们所在的地方僻远,虽然不被人注意,但是走进去,也颇是花费一番时间。待她们走到那九重宫阙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极多。
此次大典虽然严格,但是邀请的人也是极多,几乎这世间有些声名的人都来了,各个国家各种不同装束之人,看的人简直眼花缭乱。
陆蒹葭先前不能进入,正因为,她如今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始终还是一无所知,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若不是从十一皇子处取了那破阵令,怎可进入?
陆蒹葭目光所及,人员庞杂,似乎还有先前与洛国交战不休的边荒异族。
边族多蛮荒,比不得中原懂得礼数,服饰多是粗犷直接的很,野兽的皮毛制成的多,但能够进入参加大典,也多是有极高身份的人,即便是兽皮衣,也现出华贵来。
陆蒹葭便看见一个穿着白狐锦裘的女子,那锦裘上下浑然一体,没有哪怕一根杂色,薄薄一层,却现出无比的矜贵来。而洛国与离国的霓裳华衣更不用说,单单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很的青衣,站在那里,也显出寒酸与清冷来。
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赫连燃行却是默然不语,陆蒹葭轻笑,声音清疏的像是春雨。
“我们进去,你有把握到第几层?”
赫连燃行的声音低沉却笃定。
“我跟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陆蒹葭一愣,脚步却不曾停。她带着斗笠,眉眼和暖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人潮拥挤里,那个少年执着的看向她的目光,叫她安心。
其实人虽多,想着看热闹的却着实不少,真正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这九重阁的人却不多。虽然这是一场滔天的机遇,但是……难说这不是洛国铲除异己的手段。毕竟方才白景止斩烛九阴之魂的滔天气势众人都看在眼里,他所在的第七层,是无人敢过的。万一被他取走了性命,再大的机遇,也是无福消受的。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更多的人,还是担心,铩羽而归,丧了面子。
他们如今对于这九重楼阁一无所知,所以才不敢轻易踏入,若是输了,白白丧了自己的声名,倒是招惹耻笑。
但是陆蒹葭是不顾这些的。
她抬眼看去,入口处,却空出了一小片空地。她没有半分迟疑,直直的,笃定的便走了进去。四周隐约有议论声,她都充耳不闻,她的青色衣摆与她的斗笠一起,叫看见的人,心里也生出了莫名的情绪。
这个女子……好生的不寻常。光是这份胆识,就不是常人能及!
陆蒹葭抬脚踏进了那楼阁,里面居然立着一架精致小巧的屏风。一个女子隔着屏风,坐在那里,手中拨弄着一架古琴。映入眼帘的光景让陆蒹葭有些迟疑,那女子的纤纤玉手轻轻的在那古琴上抚弄着,却一丝丝声音也没有传出去。
因是隔着屏风的缘故,陆蒹葭看不清晰那个女子的相貌,只能听见她清幽幽的声音。
“咦?竟是个女子?”
是水一般的质地。
陆蒹葭心里瞬间有些许顿悟,她似乎明白了,这个女子是何人,但是……又不大可能罢。
那女子却是无声无息的轻轻笑了一下:
“既然是个女子,不比男子,肯踏进这里,便了不起。我可不愿再为难你了,不如这样,我为你弹一曲,你如果听得完此曲,便上楼去罢。”
陆蒹葭心里的揣测越发肯定,突然清冷的出声道:
“莲大家的琴曲,怎是那般好听的。”
那女子的声音像是古潭微澜,有一种清越之感。
“哦?你居然能识得我,那便更加的难得。那半曲可好?我给你弹半曲,你听完便自己上楼去。”
她声音是柔的,却不是那种娇媚的柔,而是自自然然,像是流水流淌,月光倾泻一般的质地,温言温语,熨帖的人心里暖。
陆蒹葭低着头,微微叹,果然是她,也只有她光凭几句浅淡的话语,便有这般叫人难忘的风采。她心知莲月白温和却自有决断的性子,也不再多言,默默的点了头。
那女子轻轻的笑,覆在古琴上的手不再动,而清澈的琴声,却突然在整间屋子里响起。
莲大家的琴,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世人皆是这般的传言。
但是陆蒹葭心里却明明白白,这个女子,绝不是那般温和无害的。她之前与她素未谋面,只是……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她还是离国无忧无虑世家嫡女的当年,莲月白曾有一次,破天荒的在离国的凤凰台上弹了一天一夜的琴。
而那时的她,就在凤凰台上。
她没有看见莲月白,只听得见她悠悠的琴声,像是哭泣,却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叫人舍不得不去听。
而那个男子,当时还宠着她的那个男子,却在听见莲月白的琴声的瞬间,眼中便变得凝重万分,立刻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她还挣扎了几下,方才软软的瘫倒在他怀中,被他抱出了凤凰台。
她后来问过:“那琴声那般动听,你为何不让我去听?”她还记得那个人的回答,他那时面色凝重,跟平常的样子,是不大一样的。他只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阿葭,那是莲月白在弹琴。莲月白那样的女子,是染了毒的。她越干净温和,只能证明她越毒,连她的琴音……也带着毒。她是从南遥走出的女子!阿葭,答应我,此生不要去南遥。你这样的干净,不应该去那样的地方。”
“为何不能去南遥,南遥是洛国的圣地!”
他的声音很低沉。
“你不懂,表面的风华下面,要用多少尸骨来填。而有时候,只是身不得已。”
陆蒹葭现在想起来,当时似懂非懂,如今终于大彻大悟。
自己与一整个陆家的尸骨,成就他顾无阙的风华无双。而他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身不由己,便掩去了所有的悲痛欲绝。
只是她确实不曾去过南遥。
毕竟南遥与世隔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不过莲月白,这个名字,她还是深深记住了,词曲大家莲月白,不但才情世间难得,尤其在与,她的容貌生的极美极美,是仙人之姿。世间男子多爱色,这般一个才情了得,容貌倾城的女子,自然是被极高的捧起,当做天边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的。
陆蒹葭朦朦胧胧的想到这些,却突然感觉到耳边的琴音一转,她心头思绪紊乱,被这琴音牵扯出了许多旧事,此刻突然醒悟,心里才知道,她那清美的琴音,果真是不同寻常。但她两世为人,心志如何坚韧,上古幻境也生生的破出了,这琴音怎么困得住她。她默默的听了,却在最后一个音符响起之后,抬起头,问道:
“莲大家,我这便上楼去了。”
那女子轻笑着说道:
“果然是了不起的女子,肯进来,当真是有一些把握。
陆蒹葭默然,那女子转而说道:
“月白也当不起什么大家不大家,不过是依仗一手尚还可以的琴技,别人对我这般尊称,我心里却不喜。不过是弹琴给自己听,红尘寂寞人罢了,哪里是什么大家呢。你这女子听的进去我的琴,心里一定和我一般的寂寞。如果,你日后愿意,尽可来南遥寻我。南遥虽路远,但安静自在,是避世的好地方。
“谢莲大家好意。”陆蒹葭浅浅淡淡的说了一句。
莲月白双手按在琴上,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你那斗笠,摘了罢,女子的样貌,都不过是皮囊,何须在意呢。”
陆蒹葭心里知道,她多半当自己生的太丑,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方才戴了个斗笠。但她也不说破,只说道,“莲大家,我且上楼去了,若是我有机会,一定去南遥亲自拜访。”
那女子的琴缓缓地响彻了一个余音袅袅的清音,陆蒹葭看着她,神色很平静的行了礼,转身上了楼。身后的少年自来时,就很沉默,莲月白原本只当是他是陆蒹葭的随从,没有说话,却在看清他的眉眼是瞬间,神色大变。
怎会有人是此种面向?此等命数,莫不是……
不,定当我看错了,即便是那等命数的人,长老所算,分明是出自小灵天,绝不会是在这里。
莲月白隐藏在屏风下的一双美眸中光华流转,终于变为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