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蒹葭收了音。她没有看那些目盲之人里,究竟有没有人哭泣了,落泪了,她只是转过身,向着更高一层走去。
那个男子在身后,迟疑着喊着她。
“姑娘……”
她没有回头,却听见他的声音温和的很。
“姑娘的琴弹得很好。”
陆蒹葭顿了顿脚步,清清淡淡的回答道:“公子谬赞了。”然后她缓缓的向更高一层行去。
那个男子默默的看着她,心里却觉得这般的风度,与世间盛传的另外一个女子,很是有一番相似。
……
这应该是第五层了。
陆蒹葭初一踏上,便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这层里,将窗户钉死了,几乎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透进来。
人对于漆黑的环境,心里总是有些害怕的。
陆蒹葭等着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那般的黑暗,这才方才一步步的向着前面走去,她看不见路,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桌凳架子一般的事物,只能一步步的摸索着向前走着。
她走着走着,却突然感觉到了,手触到一个温热的事物,然后,那温热的物体,被她触了一下,竟然微微的动了。
她骇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微微的惊呼。
然后黑暗的对面,传来一个男子的轻笑声。
“我没想到居然是个姑娘,唐突了姑娘,真是好生对不起。”
陆蒹葭心里一定,这才仔仔细细的看去,自己方才触到的,果然是一个人。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面容自然是一点也看不清的,只是听声音年纪很轻。
“姑娘自己寻一寻,旁边应该有张凳子才对。”
陆蒹葭依言,在附近摸索了一阵,果真摸索到了一把凳子,她缓缓的坐下了,心里才觉得安定,然后听见对面一阵声响,似乎是那男子也坐下了。
她见这般架势,心里突然有了揣测,伸手去摸,果然,自己与那男子之间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放了一块方方的木板,她心里一动,突然醒悟了是怎么一回事。
“是盲棋?”
她清清楚楚的问出了口。
那男子笑道:“姑娘真是聪慧无比,叫在下……”他说到此处,声音突然一顿,而陆蒹葭心里也是一动,这声音,似乎有几分极为耳熟?
这声音,这声音……不等她开口,那人却是突然出声喊道:
“小桃花?我的小桃花?”
会这样喊她的,除了独孤剑心那厮,还有什么人!
她立刻有一种荒谬之感,独孤剑心,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洛国的第五层楼上来,他所考验的,却不是他最擅长的剑法,而是什么不知所谓的盲棋?看他那个模样,只怕是好好的棋也是不会下的,盲棋岂不是更加糟糕。
还容不得她想出个一二,那独孤剑心早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在黑暗里跨过了这棋盘的距离,伸手抱住她,笑嘻嘻的说道:
“娘子生的那般好看,好好地做什么非要弄个斗笠遮起来,岂不是很可惜么?还害得我方才不曾认出来。”
陆蒹葭感觉她一见着独孤剑心,所有的冷静自持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去,她没有好气的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独孤剑心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的轻快:“自然是为了与娘子你重逢的呀~我素来是哪里热闹去哪里的,我想着娘子与我心有灵犀,定然也是如此,如今普天之下就是这里最为热闹,我们在这里相逢,难道不是天意,命中注定麽?”
陆蒹葭不动声色的从他的黑手中挣脱出身子,端直的站好了,双手看似不经意的护住胸前,方才认真问道:
“你双眼能在黑暗里视物?你知不知道洛国这九重宫阙的考验,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个人仍然是笑嘻嘻的模样,往前走了几步,黑暗里,陆蒹葭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喷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动作又极快,几乎容不得陆蒹葭拒绝,三下两下,便把陆蒹葭脸上所带的斗笠,直接掀了,随意的扔到了地上。
“这些都不重要,久别重逢,
为夫日夜想念娘子你,想的好辛苦好辛苦啊。娘子难道不应该,慰藉为夫一二么?”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子缓缓的便更加近的凑了过来,陆蒹葭觉得他气息越来越近,觉得几乎要贴到自己的面庞之上,哪怕性子再怎么样冷静自持,也忍不住,直接伸出手挡住,却感觉他温热的脸庞,直接贴上了自己的手。
而且那触感……莫不是唇?他莫不是,原本打算直接吻自己的罢?
陆蒹葭感觉自己的清冷几乎是在瞬间崩溃殆尽了,整个人不断地强迫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却在感觉那人没皮没脸的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手也拨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独孤剑心,你莫要过分!”
语气里,分明是有十分的怒意了。
那男子瞬间站的笔直,语笑盈然。
“黑暗里视物,不过是简单的小事。至于你问洛国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实在是不知道。我不是朝廷里的人,不过是来看个热闹,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小桃花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终归是好事,你要真能见到那个皇帝老儿,我脸上也有光的,有了你这个娘子,也算的上是光宗耀祖了,我会好好的待你,不若我们再来缠绵一会儿,提前感受一会儿那种幸福?”
陆蒹葭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说才好,默默的低了头去,努力平静的问道: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
独孤剑心:“我知道的事很多呀。你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陆蒹葭忍了又忍,终于发现忍到尽头,无需再忍。
“你去死吧。”
独孤剑心:“你就这般想当小寡妇?”
陆蒹葭:“谁是你家的小寡妇!”
独孤剑心:“谁恼羞成怒谁就是我家别扭的小寡妇~啊,呸呸。我怎么舍得让你当小寡妇~~~我还没让你好好的享受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快乐~~~”
黑暗里的较量,陆蒹葭全面败北。
乘着独孤剑心还在那边一个劲的说呀说,陆蒹葭默默的转过身子,缓缓的摸索着路,轻悄悄的,一步步的向着外面走去。待她好不容易的走过去,就差一步就能踏上那上楼的楼梯之时,她突然发觉独孤剑心突然没有了声响。
她实在是忍不住,回了头,却吓了一跳,那个男子就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转过身来,直接用力的抱住她。
她猝不及防,被独孤剑心面对面的抱了个正着。
独孤剑心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想要说话,却听见那个男子的声音轻轻的响起,褪去了他方才的轻佻。
“小桃花你让我抱一下,只一下就好。”
陆蒹葭迟疑着,想起他在遗迹里急急忙忙的不告而别,这些时日,他身上恐怕有了极大的变故,心里不禁有一点点的心软。那个男子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默默地抱了一会儿,突然整个人又笑了起来。
楼梯处的光线已经微微的亮了一些,陆蒹葭朦朦胧胧的可以看见独孤剑心的面庞,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容。
他其实生的颇为俊美,只是他总是那般不正经的样子,倒叫人忽略了他显得很有一些些好看的脸。陆蒹葭不曾挣扎,独孤剑心抱着她,见她看向自己,不由自主的含笑问道:
“是不是觉得你夫君我原来也是这般英俊潇洒不同凡响的?”
陆蒹葭偏过脸去。
“小桃花,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刚才我是为了多抱你一会儿,所以才故意那般说的。谁知道你这么心软,一直让我抱到现在……”
“松开!”
“诶呀,我耳朵怎么突然不好用了,小桃花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松开……”
“再多抱一会儿么……”
“滚!”
……
赫连燃行走下了楼。
楼下的女子还是坐在屏风之后。她神色安安静静,双手依旧浅浅淡淡的在琴弦上拨弄着。她显然是不曾料到会有人从楼上走下来,听见了声音之后,抬起眼眸,眼中微微的流露出有些震惊的神色。
赫连燃行看着她,直到走到她面前方才停止,波澜不惊的问道:
“你会夺心曲么?”
莲月白抬起眼眸,眼眸中的惊色,再也无法掩饰。
“你是什么人?缘何得知夺心曲?”
赫连燃行低着头,声音却是一字一句都说的清清楚楚。“你会的,对不对?玄魔门的圣女,怎么可能不会奏夺心曲。”
莲月白忽然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她看着赫连燃行,清丽温柔的眉眼间,却隐藏着光彩万千。
“你怎么知道玄魔门?这里不可能有知道玄魔门的弟子,你是小灵天哪一家的弟子?”她仔仔细细的看着赫连燃行,忽然说道:
“修为也不算怎么出奇,你家的长辈,居然会放你来。“
赫连燃行有些沉默,许久,他缓缓的说道:
“我不是小灵天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我是……被小灵天放逐的人。”
莲月白听得惊奇,一双温润的美眸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二,突然展颜笑道:“我不管你是何来历,你既然来寻我,心里想必清楚明白。月白不过是小小的女子,在这世间弹琴聊以自欢罢了,你若是有什么计较,寻我,多半是没有用的。”
赫连燃行默然,他抬起头看着莲月白,突然很是认真的说道:“此次下天门是哪一家?”
莲月白的温润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她又恢复了那般温和的样子,神情很是静寂。“此次么?此次……。我告诉你的话,你要以什么做报答?”
赫连燃行默然,声音轻却坚决。“我什么都给不起,但是……我总会给的起。”
莲月白微微的笑了,“虽然不合乎规矩,但你当真是一个极有意思的少年。告诉你又何妨,便当做是我卖了一个人情给你,希望你能将这个人情,做到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贵重。”
少年屏住了呼吸,听见那个温和动听的声音缓缓的说道:
“你既然知道小灵天,心里对于小灵天里的混乱格局,想必也有所了解,虽然分为修魔与修仙,但大家皆是为了求长生,不过是手段法子用的不同。不过……这次下来的,却既不是魔门,也不是仙门,连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家居然会有下天门的念头。毕竟整个小灵天,就数他们家最为神秘,外人窥不见半丝端倪。小灵天原本定的下天门的,并不是此门派,但是它在小灵天的天门台上,只派出了一名弟子,便将争夺此次下天门机会的其他门派的弟子全数击败。从头到尾……连法宝都不曾用。”
赫连燃行听得动容,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怎会是这般……”
莲月白温和的笑了,缓缓的笑了。
“不错,此次下天门的,正是天问。”
虽然震惊,但是赫连燃行却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明白,对于主人而言,此次既然来的是这家,她才算得上是彻底的安全。可以放心做她想要去做的事情。他松了一口气,原本尖锐的气势也温润了许多,低着头,默默的说道:
“多谢莲大家。”
莲月白微微一笑,恰好似一朵温润的白莲徐徐的盛开。她看着赫连燃行,轻声说道:
“虽然我们玄魔门不是此次下天门,也在小灵天众多门派前发过誓约永远不能通过下天门收取弟子,但是……作为补偿,我们天门在世上有一处地方,那里有九百九十九层天梯,若是能够登上第九百层,我们自会接应,登到越后,一入门受到的重视便越多……但我们玄魔门数万年也不过堪堪通过天梯收到了五名弟子,这五名弟子之后的成就却都是极高的。甚至有一名登上九百五十层以上的弟子,成为了曾经的一任掌教。你虽然修为不高,但是我把这个机会告诉你,毕竟我们玄魔门的天梯,考验的,并不完全是一个人的修为。”
赫连燃行认真的记下了,点点头,再一次道谢。
莲月白默默的看着他,缓缓的转身,坐回了原来的屏风之后,手中的琴,在她放开琴弦之后,又清灵空透的响了起来。
赫连燃行微微抬眼向上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走下了楼。
相信她,你要毫无保留的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