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食物进来的茱蒂看到大家都醒了,干脆就点燃了全部的炉火。茱蒂家一共有四个炉火,可用来调整家里的光源。
茱蒂先给五个「孩子」都端上了热饮,艾莎及维特,也就是茱蒂的两个孩子,他们面前各一杯蒟奶。而给窦加敦「三人帮」的,则是掺了一点紫莓(注1)滋蜜(注2)水。接着,茱蒂还拿了各式小点心,有掬儿(注3)、杉花酥(注4)及衍蟠(注5)给孩子们吃。她说这么晚了,不太适合吃肉类,吃吃点心就差不多了。茱蒂一直忙到架好了一锅鱼汤,才坐下来休息。
两个在巨人部落出生的小朋友虽然说话掺杂了一些巨人特有的词汇,但还算是说着一口流利的人类语(注6)。他们在几天前就听过「阿文哥哥」吹嘘肯有多么英勇,包括可以一个人击败一只悬狜,以及拥有百步穿扬的能力。又听说他在五岁时,就和福临爷爷长途跋涉到了窦加敦。两个孩子,特别是五岁的那个小男生,对肯充满敬意。
在孟里部落里,虽然人类的小孩也跟巨人的孩子玩在一起,不过人类小孩的敏捷度、速度,及力量都跟不上巨人小孩。虽然巨人小孩也都很友善地不会多说什么,但在维特心中,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强壮一些。
「肯哥哥,你一个人看到野兽不会害怕吗?」
维特讲到野兽时想到的是札次半岛的野兽,一般都比伊诺底大陆其他地方的野兽大上一些。
肯先是愣了一下,心想:我跟你熟吗?小子!
不过在别人屋檐下,他还是做了简短的回答:「有一点。」
维特两眼圆溜溜的看着肯,马上意识到这个「大哥哥」不好相处。
「来!等一下就有鱼汤喝啰!」
茱蒂很有活力地坐下来加入孩子们。
「耶~」筱樱振臂高呼。
艾莎也跟着「姊姊」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哈哈~」茱蒂喜欢看到孩子们很有活力的样子。
「肯!这是我女儿和儿子,她叫艾莎,他叫维特。」茱蒂热情地介绍家里成员。
「孩子的父亲跟巨人们去特洛依温泉区种植冰晶覃,可能几天后才会回来。」
肯点点头。刚刚两个孩子都说过了。
「咦!肯!」茱蒂看肯都没什么反应。
「你记得我是谁吗?」
肯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球直打转。
「我是茱蒂啊!你不记得了啊?」茱蒂说。
茱蒂?肯心里默念。
「啊!茱蒂姊姊!你还活着?」
他大声地问着不合时宜,又情深意挚的问题。
「哈哈哈哈…是啊!我还活着。」
茱蒂的笑声让整个蒙古包充满了温馨气氛。
「真的是你,茱蒂姊姊!」
肯心想:就是这个笑声。
语声未毕,肯就扑上去要投入茱蒂怀里。但又想到自己已经这么大了,紧急煞住。
「哈哈哈!抱一下没关系的,傻孩子!」
阿文和筱樱还是第一次看到肯对人这么热情。
「茱蒂姊姊,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熟悉的「小保姆」,肯的胃口大开,他拿起一块杉花酥,一边吃着一边问茱蒂。
「就跟你一样啊!不然你和筱樱怎么会跑到窦加敦?」茱蒂笑着回答。
「所以,你是逃到这里的…咳咳…」
肯边说边喝滋****,喝得太急了有点呛到。
「哈哈哈!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急性子。」
茱蒂拍拍肯的背,接着又说:「不只我唷!那时候我们有二十几个人逃到这里。」
「才二十几人…」肯喃喃自咐。
「是啊,才二十几人。」茱蒂听到肯的声音,两个人似乎都想起了当年的场景。
「咦!肯,你知道德商奶奶吗?」阿文随便提个问题,想冲淡这种感伤气氛。
「我知道啊!她是爷爷的妹妹。你怎么知道啊?该不会…」肯问。
「没错!她就住在隔壁。」阿文回答。
「真的吗?」
德商奶奶很会说故事及神话传说,每个「北方部落」的孩子都喜欢德商奶奶。
「是的!哈哈!」茱蒂接着回答。
「她还说啊!筱樱长得跟莎拉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大美人。」
莎拉是肯和筱樱的母亲。
肯看了筱樱一眼,笑嘻嘻的说:「有吗?」
其实他以前就觉得筱樱跟母亲很像,只是他觉得气质差太多。
「有好不好!『娥』商奶奶都这么『多』了!」
「而且『搭』还『多』我会愈来愈『耀漾』(漂亮)!」
筱樱嘴里吃得鼓鼓的,但还是要为自己的「姿色」作辩护。
「哈哈哈哈…」大家笑着愉快地聊天。
※
隔天,如同任何返乡的游子一样,肯在茱蒂的带领下,见到了几张,以前在「北方部落」熟悉的面孔,包括了冯齐大叔及露琪大婶,不过他们现在都是历经风霜的老人了。最后,大伙儿聚到了德商奶奶的蒙古包里,这里算是这一小群人类凝聚向心力的地方。毕竟,只有四十个人的族群,很容易感到孤寂。
德商奶奶这时候已经是满脸苍桑,她始终无法适应巨人部落的食物。思乡的情绪深深的刻在她脸上。
「德商奶奶?」
肯看着眼前这个又老了十几岁的德商奶奶,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她不太像以前那个爱说话、爱笑的德商奶奶,而比较像饱经苦难的老婆婆。
「是肯吗?」
德商奶奶看到了以前最疼的小孙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没说什么话,就已经垂了两条泪水在脸上。上次她看到筱樱也是这样,不过,等一下她就回复了。
德商奶奶摸摸肯的脸、肩膀、及胸膛,突然破涕为笑,带着点鼻酸笑着说:
「瞧你,长得跟福临一样强壮,呵呵…」
德商奶奶的笑声有点微弱,她紧紧抓住肯的手,好像希望跟旧时光有所连结。
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看看德商奶奶,再看看四周的族人,大家的表情似乎有点感伤,肯从没想过团圆会是这种情形。
族人们又一番寒暄之后,德商奶奶的儿子及儿媳妇已经准备了一大堆食物在外头候着。大伙儿互相扶持地走出蒙古包。
出了蒙古包,札次半岛冬天的景致登时映入眼帘。虽然外头仍是零下的低温,但飒斯的光芒照得积聚在地上、树上的白雪闪闪发光,仍给人一种活泼的暖意。一望无际的孟里草原虽然大部份都覆上了白雪,但有些地方,可能因为地形或是风向,还有翠绿到偏黄的绿草生长。巨人们骑着蒟大声地吆喝,将蓄养的草食性动物赶到那些地方去。等到这些绿草吃完了,他们就要搬到下个谷地了。
挑高的天空,广阔的大地,以及巨人们热情洋溢的叫喝声,让这边的人类社群里,原本有点感伤的重逢画面,冲淡了大半。德商奶奶也难得重拾了,让肯,及其他族人怀念的笑容,摇头晃脑地轻轻唱起「北方部落」的歌谣。在场有些人哭了,流下来就冻住的泪水,像成了笑脸上的装饰。会唱的族人都跟着唱,不会唱的族人,包括肯,则踉踉跄跄地跟着和。阿文和筱樱也开心地蹦蹦跳跳,默默地移动到食物桌旁。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丰盛下午茶,德商奶奶的儿子及儿媳妇,还有一些族人,凭着各自的记忆做出这些「北方部落」料理。由于「北方部落」的温泉区旁,长了各式各样的香料植物,有五加、辣椒及惜香类(注7)植物。族人们凭着有限的食材做出类似的口味,其中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各式鱼类料理。
大伙儿在评比食物的当下,彷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光。正当大伙儿吃得尽兴时,筱樱问了个有点重要,但却让肯难以回答的问题。
「哥!爷爷和父亲的骨灰坛呢?」
筱樱吃饱了,正舒舒服服地靠在肯的身上,享受着蓝天、冰晶云、飒斯光芒,以及有趣的畜牧画面。她每次看到这些动物,都不禁会问:牠们怎么不会跑掉?
「这…那个…就…再说吧!」
肯本来在喝鱼汤,被问得一时之间结结巴巴。
坐在肯旁边的…也好奇的问:「是啊!不是说要带福临爷爷及泰伊骨灰过来埋葬?」
这个信息是阿文和筱樱跟她说的,而她也跟其他族人说过。
三个人的对话,引起了族人们的注意,他们好奇地转过头来。
「这…哎…」
肯心想:看来也瞒不住了,那就…说吧!
「我把『他们』埋在北方岩地了。」
肯语声甫毕,众人就异口同声地大叫一声:〝啊~〞
他们原本很自然地认为,肯会把福临爷爷和泰伊的骨灰带到这儿的,毕竟大伙儿都聚在这里。
「啊」一声之后,整个场面一片静默,大伙儿似乎在等肯再说些什么。
肯不喜欢这种被盯着看的感觉,但迫于无奈,他还是结巴地说出一些话来。
「就…那骨灰坛有点…重…所以就…」
「先埋了…」
肯环顾一下四周,他似乎选了一个最差的理由当开头,族人们持续盯着他。
「而且我…我怎么知道你们,ㄜ…我是说,大家在这里…」
「吉尔只跟我说有个惊喜,谁知道他在讲什么?」
肯东张西望又看了一下阿文,希望阿文帮他。
不过阿文却是一脸无能为力的表情。事实上,他觉得肯根本就不用解释什么,是他的族人想得太严重了。
就在场面一片尴尬之时,德商奶奶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似乎很有感触地说话了。
「北方岩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家。」
德商奶奶停顿一下,望向天空,族人们还是没什么反应。
「我想…福临和泰伊应该是想回家吧!」
德商奶奶又顿了一下,族人们倒抽一口气,像被某种力量震撼一样。
「我也想回去那里。」德商奶奶淡淡地作结。
同样安静的场面,瞬间转向不同的情绪。有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德商奶奶短短的三句话,却再度唤起了「北方部落」遗民「刻意」遗忘已久的思乡情绪。虽然,他们在这儿过得也蛮好的,巨人们很友善,他们也只要负责养噗、种菜,及缝制巨人的手套及袜子,因为人类的手较小,缝出来的手套较为细致舒服。不过,总难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注1:水果名。带酸味。
注2:滋葵茎梗流出来的蜜。滋葵是一种植物。
注3:饼干类的点心
注4:酥皮类的点心。
注5:麻薯类的点心。
注6:隆克星的人类语分成两大支系。在文字上以集契儿象形文及斯维尔拼音文字为界,底下又各自有各种方言,文字系统也略有改变。在此指的是西北伊诺底用的威克克语,属于斯维尔拼音语系。
注7:香草类植物。